老爷子和新物种 普通的一天

普通的一天

1. 小憩

老爷子坐在多功能椅上睡着了。这是回笼觉，觉里有梦。梦是希望？他选择“一定是”。“一定”是他走过之字型阶梯磨出包浆的经验刻上去的。梦，总是今天的最鲜活。

今天是2049年12月的某一天，和去年的今天一样，太阳在同一时刻照入房间，暖融融的，懒洋洋的。

窗外，雪已经停了。希望时间也跟着停将下来。他把希望化作：有形的球体，挂在天上，发着光，有无穷的力量。对的，太阳正好作希望的化身。他想抓住太阳的光束，把希望拉近，再近点儿，最好据为己有。他嫌拉的时间长，所以要把时间按住。

嘿，老爷子呀，昨天的这个时候和今儿有啥区别吗？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气味，一样的脉动，只差您撇嘴说上一句：天气真好，就完美一致了。咚咚锵，小不溜儿地祝贺您：您活在当下之意义铸就在不撇嘴之上了。弄出点儿动静来，翻天覆地那种的？别呀，可不能把人吓坏了呀。对吧，老爷子。

嗨，各位尊贵的看客们好。您千万别被他暂时的静默所迷惑。他呀，喜静是一时，好动是一世。前些年，他曾豪言：悄无声地活着是苟且、是偷来的奢侈、是极大的浪费。可这近两年，他改腔换调了，提出：对待时间不要太认真。您还不知道，在这个家里呀，他说啥就是啥。为啥？因为他是主人，唯一的！旧称当家的。独裁？是谁这么不识相，要不您来当这个家试试。说正经的，他是长者又是吾辈的服务对象，理当尊为所谓上帝、上苍之流，坐享独尊。对不住了，凡对时间苛求者或对长幼尊卑蔑视者就请将就点儿，或干脆躲远点儿，眼不见心不烦喽。

今天几号？他不感兴趣，已然达到了不闻不问的境界。依他老人家的说法，一个人有两个日期就够了，一个生日，一个死日，其余都是多余；人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一个人跟时间比，微小到可以忽略为零，腆着脸讨要两个年份冒个泡儿就行了。

老爷子是1964年生，北京人，大名王铁人，小名铁蛋儿。人对起名有很多讲究，归根结底无不是表达一种美好期盼。铁是金属元素，有质硬、延展性好、易磁化、储藏量大等诸多优点。铁饭碗、铁案、铁骑……大有坚强、牢固、锐不可当之意。谜语“丢了金子（打一字）”的谜底是“铁”字。老爷子，请您对号入座。诶呦喂，您都自称8.X版了，还找不到位置呢。旁人讲，您年轻的时候，无时无刻不与时间争高低,以“跑在时间前面的人”自居。嘿，时间不比金子还重要嘛，您就睡吧。

各位看客，您是不知道，前天傍晚为了给他活络脑筋，跟他玩猜谜语，没玩好，闹得一天多了都不爱搭理人家。惹祸的是谜语“丢了金子的人（打一人）”显而易见，谜底就是指他。他偏说这谜语有诋毁之意，“打一人”更是有含沙射影之阴险。您要来给评理？别，为了避免以偏概全、断章取义，敬请您还是看完再评吧。

嘿，老爷子，您这是铁了心对人家爱搭不理了吗？没门儿！今儿就叫您敞开心扉。

看样子睡的很香，一只眼没有完全闭上，一定是梦到了什么美事，眼角和嘴角挂着一丝丝笑意。不过，笑的有点不正经。因为口水已流到下颚，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钟乳石诞生的那一刻即将降临。

一只灵巧的拳头，在老爷子的头顶上转来转去，耀武又扬威，嗡嗡来作响。若只闻其声，定会误以为嗜血蚊子来袭。

“啰嗦，别以为我睡着了，就来欺负人。”说话间，老爷子的双眼严严实实闭紧了。

他所说的“啰嗦”正是此刻旋停在他头顶上的拳头。嗡嗡复嗡嗡，啰嗦当头罩。不啰嗦能对得起这一口的北京腔儿吗？

话多有失，还是说正经的吧。

“啰嗦”不过是守护在老爷子身旁能耐非凡的看护士“惠子一号”的左手。顺便把右手一堆儿介绍了吧，它常被叫为“多事”。又一个脱雅入俗的名号。是谁这么有创意？还能是谁，装睡的那位呗。老人家闲来无事自生事，爱搞点儿恶作剧，起个绰号什么的来解闷儿，自娱自乐而已。娱乐是副产品，“惠子一号”可是正儿八经的品牌，响当当！住口，大言不惭！罪过呀，妄自尊大、不自量力、固步自封......都要受上苍责罚的。在这个家里“一号”就别叫了，直呼“惠子”恰如其分。

其实，“惠子一号”是产品的统称。每一个体“惠子”均要由其当家的主人赐予实用名，且要遵循一苛刻的命名规则：唯一性，既全球惠子界唯一。在这所房间里的“惠子”略有特殊，其实用名就叫惠子。只因当家的就是“惠子一号”的创始研发人，兼第一用户。捷足先登，惠子有幸成为名副其实的“惠子一号”。

这些年老爷子给惠子起了诸多的绰号，动物系列甚多，如，“睡猫”，“大白兔”，“狐狸” ……不计其数，用一用过后就忘掉了；水果系列略少：“鸭梨”，“香蕉皮”之类的，他是随口就来。命名套路，全凭心情。“喂”呀“嘿”呀，还有“这个”“那个”“什么”的一大堆万能代词，什么什么都可以代替，苦不堪言。

那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现如今，对于惠子来说，不管是绰号，还是模棱俩可的代词都能应对自如，活学活用了。尽管如此，仍然偶有一些词汇不能完全理解、领悟，造成错觉，甚至误解。惠子冤枉，不知、无知何以付之行动，绝非怠慢，更无藐视、敌视之意。比如，前些年老爷子间歇性地诗性大发，常用“高山”呀“流水”呀来比喻人又形容事物，云山雾罩，无从理解。那些日子，不作为的惠子给老爷子平添了不少烦恼。愧疚归愧疚，总要假以时日方可解决嘛。惠子有个万能的内部处理机制，凡是不理解的一律作异常处理。顾名思义，异常既非同寻常，三下五除二，丢到记忆垃圾箱内了事，待日后清理。诚然，如此处理之方略是因袭了人的一贯做法，说一声“天知道”，或西方言“噢，我的上帝”，即可不了了之，万事大吉。勤快人会事后反刍，重拾因果。人赋予了惠子一大优点，就是从不偷懒耍滑、自作小聪明，做到垃圾常有常清，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情况，颇为紧急。得，等有空儿再闲聊。

凭借经验，啰嗦选择老爷子略显聪慧的右耳旁停下来，止住嗡嗡声，“您老流哈喇子了，人家才要嗡醒你的。”前半句恰似蚊声，后半句加重语气，夹杂了几分怨气。快闪移位至嘴角边，挑起纤纤小指,指向孕育钟乳石的母体。好的，指尖伸出蛇信子，排险兼采样，一石二鸟，圆满成功。怎么也得让制造者观赏一下成果物吧，对，说动就动。位移要悄悄地，伸长食指要缓缓地，按下右眼下眼皮要轻而不失敏捷。快看呀，您老的不朽杰作，圆润玲珑，浊而无华。哼，无动于衷，非洲雄狮吃饱了犯懒也会呲牙咧嘴的，怪人，有悖常理。芝麻粒大小的浊液映入了眼帘，左三晃右三晃。爱看不看，那您就闻一闻气味吧。目标，鼻子下的吸风口，go。

“总算完活了，Ph值7.12，呈酸性。”啰嗦不辱使命，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自称口齿伶俐、手脚敏捷的老爷子依旧故我，稳如泰山。

据老爷子的好友兼家庭医生马先生讲，人老了普遍呈酸性。为什么？先生不讲明，惠子聪明不过人，当然也不会傻呵呵地贸然发问。即便问出个答案，也要辨其真伪。敏而好学，不耻下问，道理很通透。但是，下问着实不敢，上问也得因人因时而异。不等不靠，惠子遍学古今中外，得了些皮毛，集腋成砖，先抛出去再说。简言之，酸性乃加速腐朽之表象；掰开了讲，是腐朽诱发酸性，酸性催化腐朽，且孪生出气味；节外生一枝，在人间啥气味都能相投吗？找骂；静默……骂够了吧。嗨，都听说过 “加龄臭”这词儿吧，是不是有一针见血的感觉。不愧是专业人，言简意赅，直导 “愈老愈朽，愈朽愈臭”因果。静默间有过一番反思，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样的气味可相投。一只鹦鹉在天上学舌：专业亦有其局限性，但缺失的是人文关怀，直接无限出局为盼。一只蛤蟆趴在地上呱呱：学的那家的舌，咬文嚼字倒是很专业。哈，请别见怪，是惠子的左右手。好没生的，她俩掐起来了。鹦鹉反唇：“叶落归根”多好的词儿；归根的落叶终会腐化成泥，滋养根系，孕育新叶，散发出新的芳香；这是借落叶来比喻人归人去，进而隐喻人类的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懂吗，学着点儿吧。蛤蟆鼓肚： “驾鹤西去，永垂不朽”这词儿，透着学问，超自然的诗一般的。得嘞，老爷子有动静了，回头再聊吧。

老爷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缓慢地伸出左手。小桌，快上，殷勤点儿，前后、上下、左右移动，迎合好这只好闲的老游手。不知是为了不辜负小桌的殷切期待呢？还是为了展示其艺术表现力？僵硬的手指在空中拼搏，时而操练“托玛斯盘旋”，时而巧拙小燕高飞。大概是想表现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吧。嘿，差不多就行了，小桌要累坏了，就要上气不接下气了。来，给主人“哈啊，哈啊”两声。有效驱动怜悯之心，游手总算抓起了一张纸巾。小桌完成了既定服务任务，再周全点儿，赶快道谢：“哈啊，多谢赏光。”不错，声调疲惫，机械无情，对傲慢有降温作用。

揩拭掉钟乳石的残骸，老爷子仰起高傲的下巴，眼睛对天花板产生了兴趣？真够浓厚的，迟迟不肯离去。完成既定任务的纸巾，又被委派去眼角转了一圈，而后腾空而去，就这样被抛弃了。

“醒了，要不要补点儿水呀？”还是让啰嗦打前锋，探探虚实。

“滚”这是老爷子表达对啰嗦的不满。不要紧，只说了一个“滚”，抒发一下小情绪而已。

“水停了，开始漏气。底气满满，动作有张弛，弛8张2。”啰嗦阴阳怪气，就是不好好听人话，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巾做大旗，展开阵前叫号。

“啰嗦又惹您老生气了，回头儿我收拾她。”惠子一边收回左手，一边搭讪。至此，双簧戏达到预期，该落幕了。

“喂，哈喇子，谁教的？”反刍开始了。

“还不是您说吐露嘴儿了”惠子辨识出老爷子嘴角的微妙翘起，微妙到人眼难以察觉。看来呀，照这路子聊下去，有望心情大好。

“唉，我，me，おれ,俺吗？when，いつ,什么时候？”老爷子开始卖弄他的语言天赋，不出意外，心情会持续向好。

“您又来考我了，中、英、日文混搭多语言切词吗？”稍作停顿，等待反馈，无果。惠子再忽悠一句：“不拍您老马屁，是您发音好，人家才能听得真切，断得准呀。”惠子极力把声音柔和到做作的程度。

“哈哈哈，什么马屁不马屁的，回答问题。”嫌惠子的回答不够详尽，这是要追根寻源。平铺直叙，时间、地点、人物，3w方式( when wheRe who)一一交代清楚。

“昨天，就在这儿，惠子给您清理口水。您即兴讲：这琼浆玉液俗称哈喇子，又称垂涎。”他老人家记性不差，刚过不到两天，不会不认账的。

“哈哈哈，还好还好没有用垂涎，否则还以为老子看上她了不是。”老爷子扯哪儿去了？

“看上就看上了呗，为什么要垂涎，嗯，流哈喇子干什么？人间的因与果呀，好怪。学习再学习，惠子一刻也不能停下脚步。您就等着瞧好吧。”

学以致用。啰嗦上，飞到老爷子面前，迎面喷：“垂涎已久，垂涎已久，哈喇子不朽。”

“滚滚滚，什么乱七八糟的，啰哩八嗦的，管你什么事！”老爷子虽然加强了语气，但没关系，语调很欢快，心情好着呢。

“底气十足，口齿清楚”让啰嗦给老爷子点儿正面评价，以资鼓励，以兹激励斗志。

这个评价还算准确，老爷子80多岁了，咬字可算清楚的了。这得益于一口好牙齿，洁白整齐无一缺失，准确地说，九颗半是植入的，其他牙齿作了表面涂层处理。身体上的其他部件虽有过小修，并无器件更换，也无插件植入，算原装人类囫囵个儿的人。

“人人垂涎，垂涎无止”惠子的学习体会对吗？亲爱的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