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和新物种 8.局外人

8.局外人

卡尔斯先生洗涤完毕。体态雍容、笑容可掬的马大夫出现了。

花白头发依旧蓬松，脸部表皮愈发白皙赋有光泽。硕大的黑框眼镜喧宾夺主，夺去高耸鼻梁的骄傲，抹去横眉的自豪，蛮横的眼镜腿在面颊上压出两道深沟。惠子的描述是否符合卡尔斯先生的审美哪？着眼点对吗？两人初次见面，难免彼此要多打量几眼。

马大夫仍然不动声色，腆着个大肚子，半仰着坐在硕大的椅子上。可以断定的是这椅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肚子上的两个扣子站立着随时都有可能罢工，腾空而去。

卡尔斯先生略显几分不耐烦，上下翻动着眼皮。以貌取人，不，以态取人的话，马大夫的第一印象是一名十足的美食家，而且及其厌倦运动。体型是缺乏运动的结果，满脸的光芒、璀璨的笑颜告示着他非常快乐。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搞运动医学的医生。这些都是惠子从卡尔斯的表情中阅读出来的，对吗？

“卡尔斯先生，你的生理指标一切正常。我要看一下你疼痛部位。”马大夫开门见山。

“我已经授权了，也无其他选择。马医生请便吧。”卡尔斯先生一脸的无可奈何。

“小老弟，喜好户外运动？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健壮、好动。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咱去过珠峰。”马大夫和颜悦色，自问自答。

“真的？登顶了？”

“没，爬到7200米突发晕厥，向导连托带拽给我拉来5000米营地，捡了一条命。好了，你这只是些小毛病：三处摩擦伤，两个破裂水泡。”

“好像流血了，一阵阵的疼痛。下午还有训练，我不想耽误。”

“好，请你忍耐片刻”马大夫操纵着触摸手轻轻触碰着患部，通过局部图像和卡尔斯的面部表情，得出了“角质层下有淤血”的判定。

“啊，就这点最疼，但，现在不疼了。”卡尔斯先生歪脖，脸上露出了笑模样。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子来精气神儿了，突然从惠子身后嘟囔了一句“大熊猫行啊！”真形象，祝贺马大夫，您的形象不愧于“大熊猫”之美名。

“给你做了个微手术，排除了大部分淤血，不再压迫神经了，自然就感觉不到疼了。每次洗浴后预设了伤口处理，直至痊愈。每日必须早晚洗浴，午间也安排一次洗浴最好。预计5日内痊愈。”马大夫本事大，大如熊猫。老爷子，您该请马大夫给微手术一下，红肿的脚背好得快。

“谢谢，感谢你在午间出诊。”

“不客气，不过你确实耽误了我看竞马。”

“大熊猫，你越来越有分量了。”老爷子突然插话。有门儿，您老有勇气说脚背的事了吗？别绕弯子，单刀直入方显英雄本色。

“您该不是说我在学术上的分量吧”马大夫也是太极高手，推挡腾挪样样精。

“你学术上的分量，众所周知。再表扬一次也无妨。卡尔斯先生，你知道吗？你眼前的这个人可是重量级的人物。是他的理论帮助我们克服了地球引力，让惠子一号，从直立到行走，从漫步到快步，再到跑。”卡尔斯先生太极功夫不及格，听着看着不吱声。

“老爷子你有什么指示吗？可别这样捧杀，直接说事儿吧”这就对了，跟老太极耍花腔，没个儿好。

“卡尔斯先生马上要登珠峰，任何微小失误都可能付出生命代价。你说这分量重不重？今天他同惠子h，不，应该是卡尔斯先生的雅典娜。他们一同野外训练时，发生了一次跌倒。你说这有多可怕！所以呀，劳烦马大夫您全程保驾护航。”嗨，还是没有勇气提脚背那点儿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得了，您去济天下，惠子来兼顾您的脚背。

“您老放心！廖明和池浩俩早就打了招呼，协议都签了。”马大夫低着头说话，一心二用，不知又琢磨什么呢？

卡尔斯看着屏幕上的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差不上嘴，缩在洗浴机内，以撇嘴的方式表尴尬。他一定想起了入住减压室头几日与半饥饿作斗争的同时，阅读过的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此时的他就是默尔索，周围的世界在为他服务，可他却感到一切的一切又与他无关。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最近好像不会做决定了。因为一切都被安排好了，所安排的都是众多选择中的最好，无可挑剔，无懈可击。而所谓最好，无外呼众多人雷同的选择，毫无新意与独特。别提选择，选择都是被动的，连犯些错误、走些弯路的机会都难得。他甚至感觉自己连局外人都不算，充其量就是一部机器的一小部分，接受命令，再发出命令，仅此而已。有一个势不可挡的大趋势：机器在人化，其智能在与日俱增；人在被机械化，人的智慧在“多选一”中退化。就连以往讨厌的人情世故都显得弥足珍贵。耸人听闻，非也！这些绝非惠子一家杜撰，外界的舆论如此，人人感同身受，卡尔斯先生也难孤身脱俗。

有一个例外的人，他特立独行，置身事内却罔顾舆情，或充耳不闻，或装聋作哑。他就是我家老爷子。看他，坐在智能多功能椅上，翘着二郎腿，喝着柠檬汁，哼着走调的小夜曲，悠然自得地等着下一个闲事向他招手。

今天，雅典娜的跌倒事故来的正好，给了老爷子发号施令、指手画脚的机会。

“小老弟呀，惠子一号可不是马，你不能把她当马骑呀。”原来马大夫低着头一直在专注看视频。听到动静的老爷子又来神了，撩腿站了起来。默默整装梳头的卡尔斯先生也放下手，注目。

“嘿，小马，不是惠子一号，是惠子h”老爷子抓住机会，吹毛求疵。

“你是说我的雅典娜吗？”

“对对，是大有历史背景的雅典娜，美丽的天使。登山要一步一个脚印，急不得。可别一上来就想跑就想飞。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相信雅典娜过人的能力......”老爷子的语重心长并未打动卡尔斯先生，反而招致反感。

卡尔斯先生突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怒火，他从老爷子的话里感到雅典娜的优越。机器拥有了人格，俨然在人类社会的结构中占有了一席之地，管理并操控着人，左右着人的思维、判断。这意味着什么？拥有高度文明、有着明显高低贵贱的人类社会阶层中，机器正在占领上层社会的领地。这些都是惠子从舆论中、从卡尔斯先生的态度中，抽茧剥丝的结论。

惠子将一如既往恪守“人类至上”原则。伟大的人类以史无前例的技术革命及博大的胸襟造就了惠子之流，始终普惠人类。祝愿伟大的人类永远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万物。

“我只是想驾驭她，想让她成为我意识控制的一部分，就像我的胳膊、我的腿脚。”卡尔斯先生的话间接地验证了惠子的推测。他的心结如何才能打开？难不到惠子的，走着瞧吧。老爷子以装傻充愣为盾牌抵御嫉贤妒能者的明抢暗箭，惠子学不得；但老爷子的真挚得学，真挚是把钥匙，用它打开心灵的窗户，真挚是一团火，融化积郁还一片冰心在玉壶。

“难道你不希望她拥有智慧吗？你给惠子h起名为雅典娜，智慧之神，这不是你内心的真实的期许吗？”卡尔斯先生的眼球在游动，很显然他是希望雅典娜有智慧，但要由他自由控制。不置可否的态度说明他对自己的智慧缺少几分信心。一边是与日俱进，一边是被动式衰退，自慰“人定胜天”嘛，心弦早已拨动出颤音。

“当机器拥有了人的智慧，人类社会的结构必然发生变化。结构变化冲击着每一个人，有一些过敏反应很正常。”马大夫从社会学心理学的高度概括。

“我们掌握着制高点。卡尔斯先生，你的意识决定你的雅典娜的一切行动。”老爷子说话间指手画脚，惠子随即起舞，转圈、打坐......直至指挥者累了？烦了？一拍屁股，主仆的表演方告结束。

“等池浩的分析报告出来了，我们有必要再讨论安全问题。我的肚子控制着我的制高点，我可要解决肚子的需求了。”马大夫摆了摆手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