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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第366章

事实上,在接受这段采访之前,安铭臣还开了一整天的会议。等吩咐完秦鹭把记者送走后,他已经极度疲惫,歪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困得只想睡觉。可偏偏刚刚浅眠过去,林子昭就突然不合时宜地敲门进来,手里还牵着他的宝贝女儿心心。

安铭臣坐起来,微微一笑:“心心,来让叔叔抱抱。”

心心走过去,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踮起脚尖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她的脸蛋还带着室外的些微凉意,安铭臣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点着她的鼻子尖儿,嘴角酝酿出一个笑意:“心心又长高了哦,这张小脸儿真是比你爹地漂亮一万倍。”

心心的长相绝对当得起“美丽”两个字。唇红齿白,眼睛大而亮,小辫子服帖地垂在身前,不说话的时候乖巧得就像是一个洋娃娃。她眨了一下眼睛,在安铭臣脸上亲了一口,声音嗲嗲的软软的:“安叔叔好。”

安铭臣含笑低下头,一大一小两个人额头相贴,逗得心心抿着嘴一直笑。林子昭瞅了瞅他,突然在一边大煞风景地发话:“哎,我说你好像以前也没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今天你有点儿不对劲儿。”

安铭臣笑容慢慢冷却下来,却只是抚摸着心心的头发,没有作声。

林子昭坐下来,接过助理敲门端进来的茶水,又看着助理训练有素地退出去,才挑起眉梢斜眼看他:“要是说因为离婚把你伤透心,那也得是一周以前啊,你的反射弧没这么长过啊也,怎么,难道是刚刚那采访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安铭臣垂着头,慢慢笑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他:“我离婚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黎念有了小孩子,发离婚公告之前我找了她一天,没找着,后来让李唯正帮忙询问,才知道她已经做了流产手术。”

他的话本来说得云淡风轻,可最后四个字又过分的轻慢,连心心都听出了异样。她从怀里抬起头来,用安静而且天真的眼神瞧着他。安铭臣又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叔叔有点事,心心先去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对不起。”

黎念做手术的那家明度医院恰是李唯正开设的私人医院之一。

安铭臣那个周六一整天都处于心情不好想法杂乱的状态里。他比较各种可能性,想法多得快要溢出来。在他眼里这也许是一个契机,也许他们可以借此好好谈谈,而不是再像那天一样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就下了离婚的决定,导致现在措手不及。

但他没想过也没想到次日会找不着她。他试图打电话,失败,找人,失败,再打电话,还是失败。如此循环一整天后,思路终于渐渐清晰下来,略略思索了一下就开始给李唯正拨电话。

既然黎念不想把消息公开,她势必也会在各方面都要求保密。而明度则是公认的T市设备最完善且医护人员素质最高的医院。尽管已是晚上,李唯正还是很快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复。黎念确实是在明度做了宫腔镜取胚手术,时间是周六,比她告知他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并且已经在当日出院。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挂断后只想笑。黎念比他估计得还要决绝还要狠得下心,快刀斩乱麻这一招她用得真是和当初的釜底抽薪一样漂亮。

“她就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就是想躲开我把孩子拿掉。”安铭臣笑了笑,双腿交叠,一副舒适的模样,“躲得挺成功。”

林子昭看着他那点笑容,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半晌问:“就这样了?你们俩真的就这样了?”

安铭臣慢慢喝下一口水,一副懒散随意的态度瞥了他一眼:“她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

林子昭啧啧:“强,你俩都够强。走走走,别喝白水了,一起喝酒去吧,解解忧,消消愁。”

“不去。”

林子昭一使劲,不由分说就把他从沙发上拖了出来:“行了,你就给我走吧。”

进了会员制酒吧内,安铭臣也没有消遣玩乐的样子,只是一个人懒懒地靠着吧台,一副温吞吞的模样,也不说话。林子昭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你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喝白开水?大哥,好歹给点面子吧,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把你送到这儿来的燃油费。”

安铭臣看了他一眼,挑衅一般又啜了一口白开水,在林子昭发飙之前笑:“最近喝得有点儿多,给我点儿时间缓冲缓冲。”

林子昭瞪眼:“那咱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如去打球呢。”

“我看你喝。”

“……”

时间尚早,林子昭拖着安铭臣从酒吧转战俱乐部,路上又招呼来一帮的狐朋狗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包厢,进去后见到安铭臣都装着惊讶的表情乐开了:“哎哟,老四,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这坐的是哪位啊!怎么长得这么像咱们家老安呢!”然后就是哄笑。

“是吧是吧,我就说他已经不来玩老久了。你知道我这一周给他打了多少电话,才算把他弄出来啊。”林子昭右手放在耳朵边,做出在打电话的姿势,“喂,干吗呢?开会呢。再打,睡觉呢。再打,办公呢。我死缠烂打,结果给我回,吃饭呢。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话说得顺溜的,还都不带重样儿的。”

安铭臣睨眼回敬他:“得了吧你,我给你打电话,你那边哪回不在‘乖宝贝乖宝贝’地哄心心?把人家弄哭又把人家弄笑,你这爹当得真不靠谱。”

他的笑容十分清淡,几乎看不到。几个发小细瞧发现,老五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我说老三啊,有咱们几个在,你就放心吧。韩道那小子敢背后放冷箭,真不地道,纯找抽呢这是,回头不把他折腾得下地狱这事儿不算完。”

安铭臣的笑容又清浅了一点儿:“咱们背后干干缺德事就行了,说人坏话就免了。”

一时间气氛被这话题挑得有点儿沉,林子昭擦了擦手,忽然斜过身,伸手搭上安铭臣的肩膀,环过去用食指钩住了他的下巴,笑得不像个良民:“我说铭臣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铭臣偏头冷冷淡淡地瞅了一眼,那双眸子就像是藏了无数冰刀子。于是林子昭到了嘴边的话一抽搐,打乱排列后就变成了:“爷,给妞笑一个。”

众人静默了两秒钟,顿时拍桌子敲筷子地哄堂大笑。

包厢内有人吞云吐雾,加上被灌得有点儿多,中途安铭臣有些不舒服,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出去透气。

他心不在焉地穿过几道走廊,在拐角处没有注意,一下子和一个女子撞上。

他把她扶端正,低头说了声“抱歉”,很随意地瞧了她一眼。那张如画容貌上化着淡妆,眼尾挑起,鼻子俏直,红唇小巧,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五官玲珑,像一个人。

安铭臣不由得眯了眯眼,凑近了一些,看着那张面孔若有所思,微蹙着眉,慢慢念出两个字:“念念……?”

他的手眼看着就要抚上她的眉眼,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后退半步,笑开:“安董?”

这声音要比他惯常听到的要娇嗲许多,安铭臣的眸子稍稍清明了一些,定住眼神看了看,不着痕迹地也后退半步,眼神恢复了漫不经心:“付助理。”停了停后道歉,“好久不见。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他等着她先离开,付助理却淡淡一笑:“安董也在这里借酒浇愁吗?”

不过她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便很快知趣地向他告辞后打算离开,可她的脚步虚浮,像是行走在云朵中,安铭臣看了看,又叫住她:“你喝酒了?”

付助理定住脚步,回头笑了一声:“安董,您信不信我比您的酒量还好?”

他又看了看她,下了判断:“你喝醉了。”顿了片刻又问,“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对方没说话,过了几秒钟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或许是觉着在外人面前这样很狼狈,很快就偏过头去。

安铭臣默不作声地等着她哭完,然而一直没等到。到最后包厢里都已经有人打电话在催他回去,他摁断,叹了口气:“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他一路扶着她进了车,中途还被不小心扯掉了一颗袖扣。两人一同去捡,又互相碰了头。付助理站起来,头发已经被北风吹乱,微微仰着头对他笑了一下:“您真是好心。”

“我一般都没这么好心。”安铭臣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态,“今天纯属意外。”

她没有说话,很顺从地钻进车子里,见他转身要离开又叫住了他,话里有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安董,该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

安铭臣只是笑了一下,没回答,目送着车子启动离开,点了点头致意:“再见。”

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包厢,刚进去就得到了一群人的招呼:“哎哟哟,老三,你回来得正好。这正爆料爆到高兴呢!林子昭刚刚招了一周和老婆欢好的频率,来来来,大家都想想,看问问他什么!”

林子昭从歪头咬着酒杯沿的状态坐起来,明晃晃一副“我本来很生不如死但看到你我明显被治愈了”的表情,率先叫出来:“咱都不说别的,就问他在床上试过的体位。体位,体位啊!”

邪恶的问题,偏偏一群人又开始哄闹。安铭臣笑了笑,单手撑着下巴环视了一周,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女下男上,女上男下,没了。”

众人“切”了一声,对他的回答表示了一致的鄙视。林子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插嘴说:“就没试过传说中的回形针?真的没有?”

安铭臣还是笑:“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你先说我再说。”

“……”

黎念比安铭臣做得要更彻底,没有接受任何有关离婚的采访。对于稍微有点苗头的问题她都装糊涂,对于挑明了的提问她则拒绝得十分干脆。

但娱乐圈总是擅长捕风捉影。黎念在商场大手笔购物的照片被拍到,她戴着墨镜,身后的助理拎着好几个袋子,于是当天晚上就被媒体指认成是离婚后用来治愈创口的血拼。

黎念把这些都当耳边风,她按时吃药,按时去心理咨询师那里接受治疗,但身体和精神状况依旧是差得一塌糊涂。

而这时八卦记者又曝光了一组有关安铭臣的照片。照片中他正从私人俱乐部中出来,臂弯中还扶着一个瘦弱的女子,虽然拍摄距离十分远,但明显可以看出两人举止亲密,彼此间近得没有间隙。女子揪着他的袖子,低着头,长相有些模糊不清。再后来他十分体贴地为她打开自己座驾的车门,然后含笑目送女子离去。

照片一连串有五六张,最后一张似乎是安铭臣感受到有人在偷拍,转过头看了看,单手插在裤兜里,眉宇间带着微微的不悦。

一时间娱乐圈导向又变幻。有人指责安铭臣果然花心,婚内便招惹左迎等一连串的绯闻,离婚后就更加没了顾忌,只顾着流连花丛,这样的婚姻真是早离早好。并且认为黎念简直就是遇人不淑。

黎念当晚做了噩梦,第二天起床后都心跳不止。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心理咨询师无法,只好建议她去度假,结合治疗,效果或许会好一些。

黎念巴不得离开T市。她很快就接受了建议,向公司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把最近的通告在一周内赶完后,筹划着再次去旅游。恰好韩道最近刚刚从繁忙中抽身出来,提议索性两个人一起,黎念想了想,同意。

他们先去了南方K市的海边。当天下午入住酒店,晚上一起去吃海鲜。两个人在大厅吃完饭,正打算离开,听到一阵喧哗,有一行人正从楼上下来,个个衣着光鲜,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恰巧是他俩都认识的,黎念最不想见的,韩道得罪最深的。

很显然,安铭臣也看到了他们。

这一行人都穿着统一的正装,衣襟前还都别着一枚十分打眼的胸针。看样子似乎是来这里参加某个会议或者活动,结束后一起吃饭。

这个见面发生得很短暂。安铭臣本是漫不经心投过来的一眼,在看清是他们之后,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随即就又漫不经心地错开了目光。

而黎念连感慨自己运气真差的时间都没有,也迅速掉转视线,直接扭头就走。

韩道慢了半秒跟上来,他们离旋转门最近,行动也快,就像是一阵风,那一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除了认出他们的林子昭和安铭臣,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安铭臣半摩挲着袖扣继续下楼,旁边林子昭突然用手肘捅了捅他,低声说:“哎,就我得到的小道消息,韩道最近可和黎念走得太近了啊。”

安铭臣很鄙视地看着他:“确实够小道的,你消息真闭塞。他俩交流本来就明里暗里多了去了。以前是为了避嫌,现在是男未娶女刚离,加上又是联手整垮EM的战友,现在这样一起旅游自然不算什么。”

林子昭“嘿”了一声,抬起手臂钩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腮帮子,带着不正经的调调说:“我怎么觉着你这话就这么酸呢?”

“没有的事。”安铭臣云淡风轻,睨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是你晚上泡菜吃多了吧?”

黎念在回酒店的路上走得十分快,就像后面跟着某只鬼魅。她一言不发,神色匆匆,韩道跟在她后面,只是时不时偷眼瞄一下她,在发现她脸色越来越寒冷后,也不敢再发话。

这个样子的结果是,黎念跟韩道在从吃完饭离开到最后两个人分别进各自房间的期间里,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因为他们的房间挨着,黎念觉得稍稍安心。她把门窗都锁好后,在房间的自带温泉里出着神泡了很久,直到觉得头晕了才出来。可她如今的思路十分混乱,按照以往她失眠的经验,这个状态下去睡觉,她又会重蹈做噩梦或者辗转难眠的覆辙。

她真的是很头痛,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土,她却走到哪里哪里就冒出来一个安铭臣。真是巧得让她想吐血。

黎念原本在路过前台的时候还想问问值班小姐是不是有位叫安铭臣的先生也在入住,想想又觉着这样问很不现实,于是只得作罢。她原本的计划是在这里观光游玩总共待四天,现在看来压缩成两天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她果然没有睡意。十一点半披了睡袍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浏览,却还是心烦意乱,她每见到人物图片都会想到晚上她像是撞见鬼一样撞见安铭臣的那一幕,并且每次都感到分外纠结和烦躁。

迫不得已之下她想起了徐医生。她的这位心理咨询师告知她自己属于典型的晚睡早起勤劳型,基本每天都要到凌晨两点才会躺在床上,然后六点便会起床,竟也不会觉得困。末了还笑着补充了一句,假如晚上睡不着了完全可以骚扰她。

黎念歪着脑袋想了想,拿过手机真的就骚扰过去了。

接通后就听到那边的笑:“哎呀,你还是第一次晚上给我打电话。让我猜猜,是睡不着了吗?”

黎念没否认:“没有打扰到您吧?”

“没有,我在看电视,正无聊。再让我猜猜,失眠总是有原因的,不要告诉我你是喝了咖啡,那样我可不会再承认你是我引导过的领悟力最强的人了。”徐医生的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很温和轻松,可以让人慢慢放松戒备,“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

“我昨天告诉过您我会先到K市旅游,今天是第一天。”

“是的。”

“我今天……吃完晚饭后在K市这里见到我的前夫。”

黎念把最后两个字咬出来,觉得十分不自然。以前她总是直呼安铭臣的名字,可是离婚后她便总觉得念出这三个字疑似含有“我们还存在某些潜在亲昵关系”的意味,便坚决地抛弃了这个称谓。可是她又一时想不到更加合适的称呼。书面化时可以称作安铭臣先生,可口语化她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徐医生“噢”了一声:“不巧的巧合。然后呢?”

“没有了。我们什么交流都没有,连对视的时间都非常短,接着我就立刻离开了。”黎念皱着眉毛,还是承认了自己当时确实有落荒而逃的嫌疑,“我的反应有些狼狈,像是逃跑。现在我睡不着,我的心很乱。”

对方沉吟半晌,慢慢组织着措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可以和他谈一谈?实话来讲,你的前夫是你的问题根源所在。你以前告诉过我你是因为对黎家和路渊心存愧疚,所以才采取一些行动。但是在你和我的所有谈话里,你提到黎家和路渊只有那一次,提到安先生却是次次。你在对他的愧疚和留恋里不能解脱,所以才会失眠,并且是反反复复失眠。”

“可是和他谈什么呢?”黎念抓住自己的一把头发无意识地揉来搓去,眉毛也皱着,“我找不到什么好说的。而且现在交流会有什么用吗?”

“我是心理医生,但我不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情感专家。”徐医生笑,“我只是从你的描述中感觉,安先生或许心肠不软,但却一定是一个有软肋的人。以前那个软肋就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把自己的钱都投到股票里打水漂只是为了想跟他同甘共苦呢?或许他也想和你谈谈呢?你们有许多疙瘩摆在那里需要解开。比如你独自决定拿掉孩子,但他未必就知道那是因为你实在不适合受孕而迫不得已的。”

“……我不想说。我犯的错,自虐也好失眠也罢,我全都接受。股票那件事我做得很傻,这种傻事做了就得了,再巴巴地告诉别人的话还是算了。至于别的,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会信。”黎念把头发铺在枕头上,手指卷住发尾缠绕了好几个卷儿,额前的头发则有几根撩进眼珠里,刺激出了一滴酸酸的眼泪,“真要告诉他的话,我会害怕。”

“而且,”她越来越小声,再次想起了今晚安铭臣凉薄的眼神,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话说得十分不情愿,因为已经挖到了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内心深处,“他又不会再要我了。我真这样做的话只是在自讨苦吃。”

又絮絮地说了许多。黎念在挂断电话后抱住枕头蒙住被子,在由焦躁转为压抑的心情中尽力睡觉。但心理辅导的效果明显不错,虽然她在刚开始时依旧有些胡思乱想,但后来还是慢慢睡着了,并且没有做噩梦。

第二天清早她很早就醒了,因为计划去看海上日出,并且是独自,因为韩道声称“曾经被老头子早起四点半就从被窝拖出来沿着海边拉练,所以至今日出都是我的噩梦”。

海上还只是刚刚露出了半角朝霞,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黎念沿着海边的沙滩低头走,遇到漂亮的贝壳或者石头就捡起来,但她的手小,不多时就满了,等见到了更漂亮的,就把之前的扔掉,然后再捡,然后再重复。之后她觉得自己真是喜新厌旧,再过了不一会儿她又觉得连捡贝壳都是很无聊的举动,于是放弃,手里的贝壳全部扔掉,专心看日出。

海边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没人主动打扰她,可黎念还是没能看成日出。

因为她,再一次地看到了安铭臣。

黎念看着三米外的那个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飘到这儿的。她无奈地想,不知道此时此刻安铭臣看到她是不是也会产生和她一样的想法,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安铭臣一身清爽休闲装,还戴着鸭舌帽,可脸色却是明晰可见的面无表情。手抬起在眉眼上方挡住刺眼的霞光,面色冷淡,一言不发。

于是黎念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忽然想起来,其实这里有安铭臣出没并不算意外,因为早在许久之前他就有晨练的习惯。只是在他们离婚前那段不正常的甜蜜期内,这一习惯被他主动抛弃,她才没有及时想起。

她还曾经在一次清晨的睡眼惺忪中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听罢揽住她的腰肢,右手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答:“跑步哪有看你睡醒有意思。”

黎念还没来得及回嘴,他又说:“其实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听话多了?就窝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腰一动也不动,乖得不得了。你醒了就会到处跑,你要是这么一直睡不醒,时间就能更久一点儿。”

这几句话实在有种诡异的肉麻,其实并不符合安铭臣一贯的调笑不温柔、温柔不调笑的语气,导致黎念立刻就清醒。可她当时还是没有来得及回嘴,就已经被安铭臣接着挑下巴的姿势,压住她深深吻了下去。

黎念浮想联翩的时候,眼珠一直不自主地定在了安铭臣身上一动不动。她回过神来是因为安铭臣笑了一笑,扬了扬下巴对她示意:“我又不是日出,看我干什么。”

黎念顿觉窘迫,刷地扭过了头。

他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站着,静默着保持不动。黎念觉得再这样下去,她总应该说些什么。

“你来这里开会?”

“你住哪家酒店?”

两个人面朝大海同时开口,顿了三秒又同时回答:

“活动。”

“丽华。”

黎念紧紧闭上了嘴。这真是让人越发窘迫的默契。

“中国人不只喜欢在适合**的地方玩乐,还喜欢在适合**的地方做生意。没有办法。”安铭臣在身前交叠双臂,抿着唇没有笑容,“不过我只在这里待三天,明天就走。”

安铭臣的暗示语一向嘲讽性十足。黎念在心中想了想,渐渐变得恨恨起来。他直接说“相看两相厌”不就可以了,还拐着弯的把他自己的厌恶感转嫁在她身上?

她索性没有回答他。

又是冷场。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蹲下去,手臂一伸,捏住了一只十分漂亮的贝壳。

黎念视力不错,可以看清楚那上面精彩细密的纹理,色彩交织变幻得十分有致,连贝壳的形状都十分圆满。

大体来说,比她刚刚捡过的任何一只都好看。

这让黎念有点儿郁闷。

让她更郁闷的是,怎么两个人都处在无话可说的境地,他就能分神去捡漂亮贝壳,而她只是在目无焦点地凝视着远方那只小渔船,到现在都已经有点儿眼睛疼。

安铭臣把它捏在手里掂了掂,大概也觉得满意,用拇指捻去上面的沙土,握在手里准备离开。他的背影单调、安静而且从容。一袭白色勾勒出清瘦的身材,黎念眯起眼瞧着,突然发现,尽管安铭臣的脸上没有多大变化,可他确实比之前瘦了一些。

黎念在K市旅游区游玩的第一天,堪称糟透了。清晨发作的脾气看来真的能影响一整天,她一整天都在“强颜欢笑”,因为韩道一直在试图让她开心,不管是用笑话还是用鲜花。她不想让他失望,只好利用演员的优势让自己的脸上盛满笑。可是韩道明显避开了许多话题,他挑起的话头都很安全而且小心翼翼,这样的刻意,又让她感到十分挫败。

并且,他们在中途还远远地碰到了安铭臣。他戴着墨镜,混在一行人等中间,正微微侧头听林子昭说话,因为太远看不清楚表情。黎念那个时候正跪在沙滩上和韩道一起玩沙子,脏兮兮的手作势要搭在他的肩膀上,韩道夸张地躲,她笑得难得是真心,却在转头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某个人,于是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好不尴尬。

不过她反应快,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敛了表情,继续堆沙。

黎念这次吃晚饭特地挑了一个只能容下十几个人的小饭店,她确信这次就餐会安全而且安心。可这只是暂时,等她回到酒店房间,她又表现出了失眠的前兆,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想给徐医生打电话,又想起前一夜她在对话里的建议,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了徐医生的话是对的。

然后她又想了长达五分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了十分钟,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给安铭臣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喂?”

“我想和你谈谈。”

“现在?”

“是的。”

安铭臣顿了一下,说:“我在丽华1207房间。”

黎念在自己房间里明明构造了许多种对话,却在看到安铭臣开门的一瞬大脑变成一片空白。

他穿着黑色睡袍,越发显得冷冽瘦削,头发湿漉漉,看到她站在门口,闪身让出空间,让她进来。

实践和理论果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黎念在自己房间里想象的每段对话都十分流畅,偏偏一到了这里,她脑海中的话全部都变成了他不配合的模样,那些话都卡在她的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黎念走入,坐下,双腿并拢,双手置于膝盖,姿态很端正,动作也一气呵成,乍一看乖巧得就像个小学生。可她的话却一直说不出口。

安铭臣看了看她,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于是两人有以下无聊的对话:

“谢谢你。”

“不客气。”

安铭臣自己捏住一只手掌大的方形酒瓶慢悠悠地晃。他的表情在光线下晦暗莫测,见她长久不说话,率先出声:“我们谈些什么?”见她犹豫不决,又补充,“你不要告诉我,你把要说的都忘记了。”

黎念有点儿汗颜。他却淡淡地笑了出来,突然拐上了一个话题:“黎念,你猜,韩道能为你牺牲到哪种程度?”

黎念被他这句语气平常却又分明机关暗藏的话弄得打了个激灵,蹙眉看他:“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他低头笑笑,“我已经懒得再做些什么了。这只是一个建议,你可以不放在心上。”

他说得莫名诡异,可眼神又分明很淡然。黎念的手指抠进掌心,拧着眉毛看着他:“不要对付韩道。”

安铭臣看着她,良久后渐渐弯出一个微笑:“你今晚找上我不是想说这个吧。那你想干什么?重修旧好吗?”

黎念欲言又止,不过神情明显默认。安铭臣瞧着她,还是淡淡的笑容,曼声说:“那你打算怎么修?又想撩拨我吗?这次你又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黎念被狠狠刺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安铭臣之口。他一向自制力完美,这样的恶意猜测让她措手不及,余下所有的话都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她立刻反唇相讥:“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拿的?”

黎念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尖锐鸣响,安铭臣手中的酒瓶突然抛物线状从他手中跌落,碰到茶几角被磕出一声脆响,之后便滚落到地面,有透明酒液立刻在毛毯上蔓延开来,连空气中也漂浮开一股烈酒的气味儿。

他的表情冷峻,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床头座机,他的手肘却无意中缠绕上台灯的绕线,被他一甩,那圈黄色的柔和光晕立时不稳,在旋转了两圈之后,终于没能保持平衡,坠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铭臣拿着听筒扫了一眼,表情已经极度不耐烦,但话说得却依旧冷静自持:“1207房间出了点状况,毛毯被弄脏,台灯摔坏了,请上来处理一下。”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之后安铭臣便“砰”地挂断电话。黎念心下一凛,还没有动作,他们就已经听到有门铃在响。安铭臣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去开门。

没想到这么快服务生就已经过来,查看了一下状况,开了窗,请安铭臣在一张纸上签了字,又询问是否考虑换一个房间,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又是一阵效率而有条理的安顿工作,这期间只花费了几分钟时间,之后便致意离开。

从头到尾安铭臣都是一副冷淡颜色,话说得也吝啬,冷漠和疏离充斥全身。

既然他们此刻相看两相厌,黎念在服务生离开后也打算悄无声息地走掉,可她的手指还没有挨到门把手,他却忽然叫住了她。

“黎念,我想我现在是恨你的。你挑今天这个时间跟我谈话,不是最佳时间。”

黎念努力把这一晚的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徐医生。可安铭臣毕竟挑明了态度,他俩之间终于从表面的不疼不痒走到了最冰点,如果她真的说不在意,那是假话。

只是所幸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没有再见到安铭臣,她和韩道一起玩了十几天,因为景点合意,游人不多,时间安排也适当,黎念玩得相对轻松,甚至连旅游第一天产生的心理阴影也消减了不少。

但等她旅游完毕回到T市,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和安铭臣离婚的消息刚刚平息,新时刊娱乐版里就又标上了和她有关的大标题:《黎念秘密旅游半月另觅新欢,左迎安铭臣疑似破镜重圆?》。

黎念被这几个字劈得想吐血,而下面贴出的照片则更让人遐想。一张是她和韩道一起去逛街买东西的场景,韩道帮她拎着包,她戴着棕色墨镜,正对着一只特色玩具犹豫,而照片的截图正好,恰是她回头参考韩道意见的时候,恰是她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

另一张照片展示的则是安铭臣和左迎一起出席某知名品牌晚会。照片里的左迎笑颜动人,安铭臣同她并肩站在一起,掌心贴住她的腰际。两人的衣服很搭配,动作也很搭配,甚至连身高都很搭配。

接着,还没等她把这些好好消化,第二天她就从Ada那里收到了更加让她头疼的消息。而媒体的速度显然比她也慢不了多少,当天下午网上就曝光了足以和之前劲爆新闻相媲美的事件:黎念左迎齐聚韩平电影,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黎念把报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郁闷得不行。最后把报纸揉成了一团,瞄准五米远的纸篓,扔了过去。

却是没扔到,反而掷到了刚走进来的Ada身上。Ada看了她一眼,又把报纸弹开,看到那个太过显眼也太过八卦的标题后,不怒反笑:“你想怎么办?”

黎念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还能怎么办?导演拍片不就是喜欢制造这种话题?认了呗。”

Ada用报纸敲她的头:“这种话私底下跟我说说就行了,知道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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