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夕
远处一辆悬挂着铜铃的马车一路响彻,清脆悦耳的铃声让王宁出神。
直到马车停到王宁的马前,他才注意到这辆马车上飘着的那面小旗,写着一个‘金’字。
武威郡金族作为西凉少数能与中原世族相提名的世家大族,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势自然不用多说,王宁只知道每年关时节,总会郡主府邸武威郡丞郡令的府邸看到几个金族的人在谈笑寒暄,而他们边上总是会摆着无数王宁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而王宁只能与诸位同僚给这些大人们低头行礼。
对于这些世族王宁谈不上厌恶,更说不上喜欢,他只知道他和兄弟们提刀挨箭拿头换功名的时候,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少爷们花前月下写些让人一身疙瘩的酸文就能轻松登进庙堂,并且官压他们一级,真是让人心寒的世道!
王宁拖着一身疲累下马站在马车旁,低着头心里琢磨着为啥这辆马车停在这里,连那个虽然穿着普通,却十分干净的驾车少年一直鄙夷自己的眼神王宁都浑然无视。
青帘被一双白皙的芊芊玉手撩起,一个貌美妇人瞥了一眼低着头只能见到半面灰土的王宁道:“可是武威王都尉?怎落得这番狼狈?”
声音如酥雨落窗,软而温细,让王宁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禀夫人,末将无用,遭遇几波流民叛军,折损了不少兄弟,才赖以逃出。”
王宁不敢直视这美貌妇人,连郡丞都得对这些世族之人客客气气,自己不过一介没靠山的武夫,又如何敢放肆?
“哼!这些莽夫平日里话大到天上,我以为各个都是书中那十步杀一人的豪杰好汉,原来都是写懦弱逃兵,还不如死在那群暴民手里,起码还能给家里留点补恤银子。”
马车里又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钻出个脑袋,打量了一眼连剑鞘都丢了的王宁出言挖苦道。
年长点的妇人一蹙秀眉,倒不是因为这少女出言不逊,而是闻到了王宁身上刺鼻的血气味,这一不经意的举动让王宁心头一颤,却不是畏惧,而是恼火。
他们在前面出生入死,和那些本是普通百姓现在称为暴民的那些人拼死拼火,而这是世家却还锦衣玉食鲜衣贵簪的出街游玩。
王宁头埋的更低,紧咬着发干脱皮的嘴唇,死死的忍耐着心中那份积攒不知几月还是几年的满腔怒火。
“王都尉是控弦纵马的好手,战场之事我一妇道人家不懂,但这武威郡里甲胄兵器多出于我金家矿山,大都半卖半送予郡丞大人,一是因为这大汉子民本分,二呢,也希望你们这些前方将士能保武威一郡之安,郡府沦陷时妾身与家夫还在讨论,平日来看着能征善战的郡兵怎么就打不过举着锄头棍棒的暴民,今日见到王都尉妾身小有感悟,想必武威军里有不少和王都尉一般的人吧。”
王宁抬起头,看着车帘中娇倩如花的容颜,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王都尉还是想想如何和郡丞大人交代吧。”
青帘落下,铜铃声起。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又传来那少女的话音:“嫂嫂,你跟这帮莽夫说这么多干嘛?他们听得懂么?要我说他们和那帮暴民一样、都该死!”
王宁握紧拳头,想到郡府沦陷那天,多少武威郡的百姓夺门而逃,却被金家的打手和县衙的府驿拦住,只是为让金家那些尊贵的大人物的马车先出城门。
十几辆辆载着黄白之物的马车横冲直撞,车轮下不知道多少平民百姓被压甚至还有几个哭喊着叫着爹娘的孩子,王宁咬着牙想要拦住马车救人,却被金家的家仆狠狠用马鞭抽在脸上,至今仍有一道细细的血印,那些所谓的贱民就这么活活被十几辆马车碾压而过。
这些世家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且不说他堂堂一个七品都尉,身穿正品帝国皮甲。一个世家的子弟就敢拿皮鞭抽他,就那些十几条人命难道还没有那些身外之物值钱吗,他们难道就不是大汉的子民了吗,这样的大汉到底有何留恋。
王宁刚拔出佩剑,旁边走出武威功曹史摁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王宁呆呆的看着带血的车轮印一直驶出城门,仍由脸上火辣辣的疼。
铜铃声越发微弱,王宁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铁剑,身后几十个兄弟呆呆的看着他,安静的出奇。
王宁提剑上马,一言不发。
他纵马赶上之前那辆马车,年少清秀的车夫呵斥一声,扬起马鞭朝王宁脸上挥去。
下一秒这俊秀少年车夫的头颅便离身而去,血洒青帘。
两个方才还对王宁指指点点挖苦不断的貌美女人尖叫起来,王宁丝毫不怜香惜玉之心,倒拽着两个女人的头发便往回拖,价值百金的乌玉发髻摔碎在地上,两身流彩云裳在地上蹭了一路,如王宁的铠甲一样脏。
几十个她们眼中的贱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两名贵人,刚才还颐指气使尽显世家风范的贵妇人 ,身上外衣被拖拽的已经遮不住玉体,她也顾不得遮掩,只抱着王宁的大腿求他饶命,她愿意给王宁做牛做马另一个少女一双秋波泛水的眼眸失神,连胸前大好风光外露都浑然不觉,呆愣的坐在地上,看到王宁那把滴血的长剑才嚎啕大哭起来,哪还有半点千金小姐的矜持。
一刻后。
王宁拖着两具裸露的尸体和几十名兄弟朝着北边走去,边走边唱那些暴民挂在口中的造反歌:“天失威,汉失德、西凉尽是苦蝗郎、抢其肉,食其血!霸王来时不纳粮!”
长安城。
作为天下风水齐聚的皇城,长安何等壮阔难以言表,光是城门便有八十一数,应九五之尊。整座城市坐北朝南,当初倾举国的堪舆高手整整规划了三个月才定下了坐标,北靠山,南临水,是大汉万里江山唯一一处名为‘八龙争宝’的风水之地。
光是高达十五丈的外城墙就延绵近百里,用花岗岩做地基,以糯米为浆,石灰为壁,最外头还一层坚石隔层,当年国难之时,数十万匈奴铁骑南下中原,连越两州攻到了长安城外,只留下了堆积成山的尸骨,长安世代居住的人都听说过为了攻入长安,匈奴曾经挖了深入三丈的地道,却都奈何不了花岗岩做的地基。
长安北边度江门外的森林晚上常有奇怪的声音传出,迷信的老人说那是当年死在长安城下的匈奴冤魂找不到草原方向,夜夜啼哭。
疆域版块像极一只卧身猛兽的大汉地图里,这座经沧桑岁月洗礼的古城便位于胸口之处,是支撑这个庞大帝国运作跳动的心脏。
长安西边,瑞安门。
昨日一大早西城这边的六座城门便戒严,一队队身着重甲手持长矛战戈的御林军在城外排开,城墙上当差的士卒密切的注视着城墙下方官道上那长到不见尽头的车队。
长安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这一年以来隔上段日子南边的城门或西边的城门就会戒严,然后大批大批的军需物资被运往江南或西凉,这并不影响长安百姓的日常生活,除去个别别有用心者,没人觉得战火会燎到司州,更别提驻扎着五万御林军和八千禁卫军的长安了。
侯霖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早有吏部的官员在外等候,将一颗刻着‘司职敬守’四字的治粟都尉官印交到他手中,胡子一大把的吏部主事打量了下眼前在长安小有名气的年轻人,再三嘱咐丢失官印是砍头的大罪,才踱步离去。
侯霖拿到官印后走进车队,心里尚有几分忐忑,终于,风云际会的大戏就要到来了,侯琳很荣幸成为揭开这场的大幕的那双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