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常同日色鲜 第55章 陇州

第55章 陇州

“协台，不能再这样守着了，粮食马上要吃没了，等马杀尽了，我们更没法突围。”贺人龙的部将郭虎说道，“这几日，流寇常在外围与人交战，定是制台大人的援兵到了。”

贺人龙说：“流贼狡诈，说不定会假扮官军，诈作援兵，不可不防。再等等看吧。”

同样的计策，皇太极对祖大寿用好使，李自成对贺人龙用就未必能成功。一是因为贺人龙狡猾，比祖大寿更有智计。二是因为闯军和官军本就外观相似，贺人龙之前已经被假扮白杆兵的田见秀袭击过了，自然多几分小心。三是因为贺镇还没饿到吃人的地步，也没有大凌河守军那么急。

但是，他毕竟不能无限期地在陇州据守下去，存粮见底，士兵已经开始杀马为食。其实就算不杀马，马无料可吃，也没法骑了。

郭应聘、郭汝磐、焦得名三营组成的包围圈并不严密，偶尔有官军的探子能潜入城内，所以贺人龙能了解到一些外面的情况。

陈奇瑜是指望不上了，八大王杀入西安府北部，又威胁凤翔和西安之间的交通，陈奇瑜接战不利，只能守住凤翔而已，绝不会再来支援贺人龙。

所以，贺人龙现在把希望都放在了洪承畴身上，只要西宁兵变一平定，洪承畴必会来救援。因此，贺人龙对于之前闯军做出的种种假扮官军引他出城的举动全都置之不理。

但就在郭虎进谏的三天后，贺人龙看到希望了。

在这三天中，贺镇已经吃光了绝大部分的马匹和存粮，只剩下高级军官们的坐骑和私房应急粮食，再不突围真要人吃人了。而且贺人龙根据他在城门楼上望到的情况，非常有自信地判断，这一定是洪承畴的兵马。

援兵分为两路，一路打着左光先的旗号，另一路则骑着青海河曲一带的高头大马。流寇纵然想假冒官军，又怎么知道洪承畴会派左光先当先锋，又怎么会搞得到河曲良马。

但流寇就是未卜先知，就是有河曲马，不服不行。王瑾从西宁带回的人并不多，加上沿途收容的流民，他的队伍也只扩充到四千四五百人，但是这些人中有很多逃兵、驿卒，战斗力比普通流民高得多，此时冒充官军更是容易。从洮州回来之前，王瑾又赠送了当地的藏人一批金银和兵器，用来换取粮食、马匹。

其实王瑾也不敢保证洪承畴会像原时空历史上一样用左光先打头阵，但是既然贺虎臣在宁夏没来，跟随洪承畴前往西宁的官军中，最能打的也就是左光先了。

李自成的人马在焦得名背后假冒官军，贺人龙不信，可王瑾再带着人和李自成“打”起来，就不由得贺人龙不信了。

陇州城门大开，贺镇兵马突围而出。直撄其锋的混天星郭汝磐的兵马假装抵挡不住，且战且退。其实不用假装，他们本来也抵挡不住，贺镇原就是官军中的精锐，此时做困兽之斗，勇悍无比，郭汝磐怎能硬抗。

郭应聘、焦得名的人马趁机抢占陇州城，贺人龙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是正面突击。

“前面是二只虎刘体纯的人马，趁着他们在和左光先交战，我们从背后冲上去，一击便打垮他们！”贺人龙手执弯刀，冲锋在前，他的亲兵家丁们在周围紧紧护卫。离得远远的，他便望见刘体纯正和一个武将单挑，二人各持长柄大刀，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大刀相碰，火星四溅。

这个打法未免太戏剧化了，这俩人当这是戏台唱戏吗？正当贺人龙犹豫不定，与刘体纯对打那人笑道：“贺疯子，别来无恙啊！”

这人当然不会是左光先，而是谷可成，他和刘体纯都在泽州之战时与贺人龙打过交道，刘体纯更是在当初官庄夜袭时就和贺人龙交过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听三声铳响，闯军潮水般杀来。

贺人龙身边的兵马不同于在泽州被俘的那些人，他们是贺镇的嫡系老本，血债累累。虽然身处绝境，也坚不投降，面对着数倍于己的闯军却毫不退缩，高声呐喊，冲杀向前。他们心中未必不怕，但怕又有何用，事已至此，只有硬杀出一条血路才有可能活命。

贺人龙的部下毕竟饿了许久，又没有马匹、火器，实难抵挡锐气正盛的闯军。两军从巳初激战至未末，贺镇兵马彻底崩溃。不过闯军做不到彻底包围他们，就算处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贺镇官兵走小路翻山越岭逃走的也有不少，其中也包括贺人龙本人。虽然有些遗憾，但贺镇的骄兵悍将几乎被一网打尽，从此之后，贺人龙除非再从别处得到老兵补充，否则再也不会是闯军之敌手了。

王瑾不由得再次感叹，明军中的精锐实是此时世界一流水平。那种还在玩虎蹲炮、三眼铳，大冬天都没裤子穿的杂牌军自是严重落后于时代了，但这些良械厚饷养出来的精兵，素质之高，就算放在二百年后也拿得出手。单是分成十几二十人的小队之后仍能有序作战这一点，便不逊于此时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与金军也是半斤八两。

明军、金军军事技术上和欧洲相比固然尚有不少需要学习之处，总是需要仿制欧洲武器，但是好在差的只是技术而已。欧洲人用的也不过就是手工匠人一件一件打造的火绳枪和加农炮，武器的思路是一样的，战术思想自然也能互通。一时不如，学一学便好。在冷兵器肉搏、队列纪律这些项目上，大家都是封建雇佣兵，谁笑话谁啊，哪个不是有钱就好，没钱就烂。当然，前提是别提海军，说多了都是泪。

为什么经过了明末清初的血战之后，东亚军队的进步速度就缓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全面落后于西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这不是靠灭清平辽就能解决的，王瑾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李自成这一代，皇帝、军事贵族和军队都是经过血战锤炼出来的，最为强势。此时的欧洲人也正在不断试错，探索军事技术的发展路线。有王瑾照抄正确答案，只要有了稳定的地盘，建设一段时间，闯军的陆军便绝不会弱于任何军队。

但是在他们死后，接班人能否跟得上飞速变革的时代，能否构建一整套支撑新军制的政治、经济、教育制度呢？

此时这还是个无解的问题，且顾眼下吧。

闯军没有时间休息，因为真正的左光先马上就要到了。

洪承畴派出的真援兵其实只比假援兵晚到了半日，贺镇被歼的当天晚上，左光先的人马便赶到了陇州附近，先扎下营盘，侦察陇州的情况。

原本闯军还打算设计骗一骗左光先，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做那么细致的部署了。由于贺镇的垂死挣扎，闯军的伤亡也很大，光是重新整队就花了很长时间。次日凌晨，李友率领一批米脂兵打着贺镇的旗号，闷头向左光先冲了过去，左镇的哨探上前查问，他们也不理会，只是用米脂话大喊大叫。

左光先自然知道其中有问题，贺人龙是米脂人，李自成也是米脂人，闯贼假冒贺人龙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何况就算他们真是贺镇的败兵，也决不能放他们冲进营来。左光先迅速下令，坚守营垒，放铳阻击，一定要守住营盘，等待洪承畴的主力到来。

左光先在官军中算得上第一流人物，麾下的榆林子弟兵既善战又团结。他既有备，闯军想攻下他的营垒便难了。郭应聘、焦得名、郭汝磐也各派了一部分人马前来增援，围住左光先的军营猛攻。左光先只有昨天一晚上的时间修筑的营垒本，谈不上坚固，但是营地的位置选得很好，易守难攻，再加上左光先部的素质较高，激战自晨至午，双方的死伤都不少，但官军的营垒依旧没能攻下。

再耽搁下去，洪承畴就要来了，李自成只得下令撤兵。联军放弃陇州，移师向东。临走前没有放火，但是将城墙破拆了几个大口子，短时间内，这座城不会再成为联军的阻碍。

下一个目标，便是离西安只有一百六十里的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