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手札 第21章 白鬼

两人目送那行人马离开后，回到了自己家，将一些锅碗瓢盆装进袋子里后，背在身上，朝暖冬城进发了。

沉重灰色的云层压在大地之上，天色阴沉。

竟开始下起雨来了。

夏尔和弗兰克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并不在意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的土地。

只是两人没想到赶了半天的路，竟然赶上了那行人马。

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弗兰克面色凝重，夏尔则感觉毛骨悚然。

原先的那数十老老少少，如今皆变成了尸体。

先前发现他和弗兰克的女孩，那些妇女，那些婴儿，还有那些老人，都被砍去了头颅，变成了无头尸横亘在极寒地的平原上。

他们的头不见了。

鲜血融进雨水之中，弥散开来，将大地染红。

雨声凄厉，天色暗淡无光。

马车也不见了。

“估计是遇上真正的劫匪了。”

弗兰克面色凝重道。

“土地泥泞，这痕迹应该就是马车留下来的。”

弗兰克看着泥泞土地上的车辙，说道。

“顺着过去，或许能找到这班畜生。”

弗兰克带着些许怒意道。

而夏尔此刻则愣在了原地，他看着遍地的妇女的、小孩的、婴儿的无头尸体，夏尔的身体都忍不住打颤。

“我们追过去。”

夏尔低声道，随后顺着车辙的方向跑了过去。

弗兰克紧跟其后。

他们跑了许久，终于赶到了车辙消失的地方。

这是一个营寨。

没有城墙，没有看守，在灰色的天幕下，只有一栋栋石屋在阴暗的大雨中沉默地潜伏着。

昏暗的天空，沉闷的大雨。

大雨中传来声声哀嚎，是女人发出的凄厉哀嚎，似撕心裂肺的惨叫，又似绝望无助的悲泣。

顺着声音看过去，夏尔看见了让他心神俱震的惨烈一幕。

昏黑的天穹下，一株庞大、阴暗的灰色巨树盘根错节地扎根于地面上，巨大的树冠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

可是这棵树，却让夏尔不寒而栗。

因为从树冠上垂落的，不是树叶，而是一颗颗惨白的人头！

它们的鲜血被雨水涤净，脸上还能看出他们死前的模样——痛苦、绝望、悲愤……一颗颗人头如同铃铛一样被挂在了树冠下，随风雨摇曳。

夏尔看见了那个女孩的头颅，死灰色的面容，紧闭着眼睛，明明如此年轻，却已然失去了生命……

数十个灰白的人头，在风雨中摇晃，夏尔一时以为自己身在炼狱。

除了树冠外，在树干上面，还钉着一个女人。

女人双腿离地，四肢被黑色的长钉狠狠地刺穿且扎入了树干之中，哀嚎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她脸色惨白，神色麻木，垂着脑袋，发出虚弱的呻吟，可是这痛苦的哀嚎声却在雨中传出很远。

鲜血从她的四肢伤口处涌出，顺着铁钉，涌入树干之中。

而在树下，则是一群浑身涂满白色泥浆的人，人数众多，密密麻麻，跪伏在地，似乎在跪拜这棵树，磅礴大雨和阴沉天幕下，这一幕显得极为诡异。

“浑身白泥……这是白鬼的营地！他们是极寒地臭名昭着的强盗，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他们这是在拿活人祭祀？”

弗兰克惊愕道，没想到一路追来竟然发现了白鬼的窝，只是更让他吃惊的还是眼前诡异、惨绝人寰的景象。

“他们是在召唤什么东西。”

夏尔回过神，皱眉道，他看见了那些鲜血在树干上形成了一道道纹路，那是魔法的纹路。

“这是召唤魔法。以这么多人头，还有活人为饵的召唤术，召唤出来的一定是邪恶的东西，我们得阻止他们。”

夏尔冷静下来，说道。

他在学院虽然没学到很多魔法，但知道很多魔法的存在，眼前这群人，显然在施展召唤术。

“白鬼之所以被称为“鬼”，就是因为他们各个实力强大，而且似乎从不说话，不像是人，另外生性残暴，所以才被称为“鬼”。这里目测有上百只白鬼，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弗兰克仔细观测了周围的情况，说道。

夏尔也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可是他看着树干上那正在逐渐消逝的生命，他觉得自己身为一名不算弱的魔法师，或许应该做些什么，毕竟会瞬发魔法的他或许救下那个人并不难。

“父亲，我去把这些白鬼引开，然后你把那个人救下来。”

夏尔提议道。

弗兰克见夏尔是认真的后，他欲言又止，只是最后，也只是认真道：

“我去把他们引开，你留下来救她，毕竟她看起来伤得很重，而你会治愈魔法。”

“可……”

“可别太小看你父亲我啊……”

弗兰克拔出了赤红直剑，笑道。

随后弗兰克便和夏尔商量好计划，弗兰克打算把白鬼引出去，并甩开白鬼，而夏尔救下那人后，和弗兰克在达斯镇集合。

……

一道炙热的赤红剑气划过雨幕，将树底下的一名白鬼斩成两半，树下的白鬼纷纷抬头，惊怒地环视四周，发现一名中年男子手持赤红的直剑，站在远处的石头上面。

男子二话不说，抬手一斩，又一道赤红剑气离剑而出，眨眼间飞跃数十步距离，拦腰斩断了另一名白鬼的身体。

“呜呜呜！”

这群白鬼皆发出了愤怒的吼叫，随后纷纷起地，冲向了弗兰克。

弗兰克拔腿就跑。

只是出乎夏尔意料的是，整个营地的石屋内也都传出了“呜呜”的怒吼，随后，一群群白鬼从石屋中涌出，如潮水般纷纷追向了弗兰克。

原本只有树下的近百白鬼，如今，成百上千只白鬼都朝着弗兰克追了过去。

夏尔感觉不妙，这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矮小沉静的石屋里，竟然有那么多白鬼？

看着弗兰克消失的身影，夏尔感到些许不安，但现在他的任务是救下树干上被钉着的那人。

夏尔看向了大树，这里竟然还有一只白鬼跪倒在地。

阵阵古语从它口中传出。

“是了，它就是施术者。”

夏尔偷偷靠近，一道风刃直接将这只白鬼的头颅斩落。

顿时，风雨中的大树竟然疯狂摇曳起来，而那女孩的鲜血更加迅速地被吸入树干之中。

“不好。”

夏尔马上用风刃在树干上切开了几个口子，铁钉才松动开来，夏尔这才将女人救了下来。

看清那人长发下的脸后，夏尔才发现她就是自己漂流时河边见过的那个洗衣女孩，只是现在她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已经昏迷了过去。

夏尔赶忙为她施展治疗术，同时也将铁钉从她的四肢处拔出，伤口在治愈术下肉眼可见的愈合。

片刻，女人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了，我们救了……”

夏尔话并没有说完，女人便挣脱了他的手臂，浑身颤抖，神色惊慌。

更让夏尔疑惑的是，女人似乎没看见他，不对，或者说女人看的是另一个方向，可是夏尔顺过去看，空无一物。

但女人却节节后退。

“走开！不，不要！啊啊啊啊！！！”

女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整个人后倒了下去，随后女人疯狂捶打自己的头部。

“从我身体里出去！！！”

似乎刚才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脑海中。

可至始至终，夏尔没看见任何东西。

这诡异的一幕让夏尔心底发凉。

而女人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你还……”

夏尔开口，这时女人却突然抬起了头，如今女人的神色却是一脸淡漠，丝毫不见之前恐慌的模样。

只是，当女人瞥见了满树的人头，整个人又愣住了，接着，女人的脸分明还是那张脸，但气息不一样了，她又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并且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夏尔心里一沉，这女人似乎疯了。

夏尔迅速靠近女人，用从弗兰克那学的本领，手刀击在了女人后颈，使女人昏迷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夏尔背着女人马上离开了白鬼的营寨。

夏尔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离开后不久，那棵满是人头的大树诡异地迅速枯萎了下去。

……

夜幕降临，荒野上一片漆黑，不见星月，只有冰冷的风和雨在呼啸。

黑夜中，夏尔背着女人向达斯镇走去，一路上他一直担心弗兰克的安危。

弗兰克说了，把白鬼甩开后会去达斯镇，约好在那里集合。

夏尔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以至于他几乎是跑着回达斯镇的。

“快到了。”

看着黑夜中达斯镇的轮廓，夏尔心想弗兰克应该会亮起他的熔岩骑士长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吧，可是夏尔仔细搜寻，达斯镇依旧只有一片漆黑。

难道还没甩开白鬼？

是罢，自己几乎是跑回来的，父亲估计还没回来罢。

“弗兰克！”

虽然这样想，走进达斯镇后，夏尔还是呼唤弗兰克的名字。

可无人回应，周围只有雨声。

“父亲！”

夏尔再喊了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

父亲还没到，也有可能是回到了达斯镇的家里？

夏尔心里想着，于是背着女人快步走向自己的家。

但自己的家依旧沉没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火光。

“弗兰克！！”

夏尔又喊了一次。

大概还没到罢！

夏尔将女人背进了自己家，一团火焰将两人身上的雨水除净，并照亮了整个房屋。

夏尔将女人放在了床上，确认她呼吸平稳后，便离开了房间，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弗兰克！！！”

夏尔提高自己的声音，大声喊道。

可依旧无人回应，只有千万雨滴击破湖面的嘈杂雨声。

“怎么还没回来呢？”

夏尔想要冷静下来，但却久久无法平静，那成百上千只白鬼追向父亲的画面历历在目。

夏尔心想自己又草率做出了决定，明明没有分析清楚那石屋中白鬼的数量，也不清楚白鬼的实力，以为自己是魔法师就能轻易救下别人，可如今虽然救下了那女人，却置父亲于危险之境。

自己甚至还不是魔法师，只是魔法学徒而已，他哪来的自信呢？

“是出去找弗兰克呢，还是在家里等呢？”

夏尔大雨中来回踱步思索着，他担心出去找的时候，弗兰克刚好回来，那样就错开了。

可让他坐在家里等，他又一直在胡思乱想。

还是再等等罢。

于是夏尔坐在湖泊旁，任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身上的火焰早已熄灭，如今他内心如这晚风一样冰凉，却焦躁。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雨一直没停，夏尔一直没有等到弗兰克的身影。

夏尔坐不住了，他决定在把家里的火炉烧着，然后他再回白鬼营寨找一趟。

期间如果弗兰克回家，看到燃烧的火炉和躺在床上的女人，便知道他回去了。

可是夏尔一直找不到火柴，周围的植被都在之前的暴风雪中化为了碎末。

想来想去，他觉得弗兰克回达斯镇一定会回家的，即使没有火炉，届时看到躺在床上的女人，也应该知道他已经回去一趟了。

于是夏尔在冰冷的风雨中离开了达斯镇，按原路返回白鬼的营寨。

一路上他跑得很快。

荒野始终不见星光，沉重的云层遮住了一切，洒下无尽的寒凉。

从达斯镇到白鬼营寨并不近，相反其实还有些远。

可是夏尔一路都是狂奔过去的，他身上的火焰为他照亮荒野上的道路。

当夏尔再次回到白鬼营寨时，发现这里也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夏尔的心一沉，白鬼还没回来吗？

弗兰克甩开白鬼后，这些白鬼应该是返回营寨呀，怎么会这么安静？

难道是太晚了，都进石屋睡觉了。

有可能的，毕竟这么晚了。

“弗兰克！！！”

夏尔不顾危险地在营寨外面喊道。

可是想象中的“呜呜呜”并没有出现，相反，只有雨声依旧。

“怎么可能……”

夏尔紧锁着眉头走进了白鬼的营寨，并直接走入了一间石屋。

石屋里很宽敞，可是，空无一人。

夏尔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白鬼都还没回来，这意味着，它们还在追弗兰克！

正常的劫匪追人不会追这么久吧？

夏尔突然回想起了弗兰克说的话，心底一凉，它们，是鬼？！！！

“轰隆！”

一道雷电撕裂沉重的天幕，夏尔心中不详的预感达到了极致。

夏尔脸色苍白，他跑了出去，顺着记忆中弗兰克逃跑的大致方向，一路寻找。

可是雨水冲刷了一切痕迹，上千只白鬼不见踪影，更别说弗兰克。

夏尔的心中的不安无比强烈。

“父亲！弗兰克！”

夏尔在大雨中焦急喊着弗兰克的名字，可是无人回应。

哪怕出现一只白鬼也好，那样或许还能找到线索，可是茫茫平原上，只有低沉厚重的乌云和滂沱的大雨。

仿佛刚才跑过去的成百上千人都只是幻影，都是假象。

就好像除了下雨，平原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弗兰克！”

夏尔在荒原上找了很久，从天色昏沉找到夜幕降临，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无垠的荒野上手足无措地跑着、呼喊着。

黑夜中夏尔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火焰，试图引起弗兰克甚至白鬼的注意。

就这样，一团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荒野上、寒冷的大雨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但是，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火光越来越淡，直至熄灭。

夏尔终于还是耗尽了魔力，他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如今，夜雨也停了，乌云消散，露出了明亮、璀璨的星空。

黑夜一下便被点亮了。

可是夏尔却心如死灰，一个人站在无垠的荒野上，手足无措。

最后，破晓时分，夏尔赶回了达斯镇。

晨光熹微，达斯镇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弗兰克！！！”

夏尔声音沙哑地喊道。

但依旧无人回应。

夏尔回到家，家里只有那女孩一人，还处于昏迷之中。

体力和魔力都透支了的夏尔，此刻瘫坐在地。

他感到深深的自责。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骄傲自大，以及以为自己是魔法师就应该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虚荣心。

他无法接受这种意外。

“再回去，回去，白鬼如果抓到了父亲，会回营寨。”

夏尔爬起，跑回营寨，其实他已经跑回过好几次了，可是，营寨里再也没有白鬼的身影。

这次同样不意外。

整个营寨都陷于黑暗之中，空无一人。

“怎么会？”

夏尔无力得瘫坐在地。

“可恶，可恶！”

夏尔早已失去了他惯有的从容和冷静。

要是自己不多管闲事就好了，不，不对，要是自己当初不阻止父亲，直接把达斯镇的货物抢回来，那么这群人也不会被白鬼盯上，且被残忍的杀害，父亲更不会失踪了。

都怪自己太……虚伪、自负！

自己难道不想要财富吗？！

想要的，可是自认为自己应该品德高尚，所以没去抢劫。

以为自己是魔法师，就擅自行善救人，甚至连敌人他都不了解！

在深渊时弗兰克明明提醒过他的！

此时此刻，夏尔恨透了自己的自负和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