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东欧剧变
林卓士说的接Pc串列埠的开发工具,他一个多月后才带到了广州。令陈悦意外惊喜的是,林卓士还从香江带来了两本51单片机的书,虽然是繁体字的,但不影响胡工和陈悦的阅读,而且文字是横排和从左到右的,与大陆出版物一样。台湾产的这个开发工具只是一块电路板,没有外壳,面积只有TP-801单板机的四分之一左右。大家看着、摸着这块中国台湾制造,不禁交口称赞,都说完全可以媲美日本的工艺。大家都感慨台湾的技术实力,不愧为“亚洲四小龙”之一。
何翰笑着说:“看来真的很有必要解放台湾了。”
大家都为他的妙语而开怀大笑起来。
单片机开发板迟来的春天,原因是林卓士也碰上了“忙得要死”的效应。他负责的“大陆部”去年已从广州搬到深圳,那天从广州回到深圳后忙了几天。“大陆部”此时只是林卓士公司人员内部的称谓,他们在深圳挂的招牌是“香江兴隆行电子贸易(中国)有限公司”。因为总公司一位副总退休及“大陆部”的业绩好,他回到香江接任副总职位,但仍负责设在深圳的“大陆部”。林卓士升职后又临时要飞去英国,一呆就大半个月,从英国回到香江又马不停蹄地飞到了菲律宾。
大家恭贺完林卓士后,他笑着说:“其实我所有同事管‘大陆部’都能做好的,因为大陆市场的体量大。当时公司选拨这个部门经理时,因为我读大学时选修过国语,在所有人选中我的‘煲冬瓜’相对好一些,所以幸运地‘折桂’而已。”
胡工感慨地说:“爵士谦虚了。其实有一个重要原因你忽略了,是你慈善的事做得多,好人有好报。”大家都很认同胡工所说。
林卓士笑道:“你们都过奖了。不过,我现在升职加薪了,更有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啦。走,我请客!”
在等单片机开发工具时,胡工和陈悦也没闲着,都在积极地准备着单片机的知识,一个月后他们开始修改线路、编程。这段时间,大家也经常一起喝茶聊天,闲煮岁月,细品时光。偶尔,钟其也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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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兰亭已矣。人生如梦,白云苍狗。
东欧剧变,又称苏东剧变,西方社会也称为1989年革命,是指89年前后,东欧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是斯大林先生模式的社会主义制度最终演变为西方欧美资本主义制度的剧烈动荡。东欧剧变最先在波兰出现,后来扩展到东德、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前华沙条约组织国家。这个事件以苏联解体告终,一般被认为标志着冷战的结束。
世界政治格局的剧变,美加等国非常规地为一些外国人发放“绿卡”。即将到期回国的赵容就是这批“枫叶卡”的获得者之一。
赵容将她已获加国永居权的事情写信告知陈悦,并说她会第一时间为陈悦办理移民申请,俩人在加国团圆,并憧憬了未来美好的异国生活。陈悦秋水望穿等来的并非赵容即将归来、而是一个令他极度诧异的消息。陈悦五内沸然,先喜后忧。喜的是,别人辛辛苦苦、想尽办法甚至削尖脑袋的移民,赵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也标志着自己未来可以移民加国了。忧的是,他想到了母亲,而且是不可遏制地变老的母亲,母亲的含辛茹苦、供书教学,他想到了父亲的临终嘱托:你是家中的男子汉,要好好照顾母亲。父亲的离去,令陈悦姐弟都将对父母的爱加倍地集中到了母亲身上。
母亲和赵容在陈悦的心中都重逾千钧。陈悦知道,赵容是违反访问学者纪律的非常规移民,她在一个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回国了,如若自己要与赵容团聚,唯一的途径就是自己出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和城市,比在广州,头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自己必然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来打拼,吃苦他觉得没问题,重要的是能有多少时间回来看望母亲?如果自己为了母亲不出去,赵容独自一人在外怎么办?自己又如何舍得和忍心放下对她的爱,对她不管不顾?他一时间束手无策。
陈悦思绪万千,他更多的是被“孝”字折磨着。叶嘉莹先生的《哭母诗》:“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跃然他的脑际。他想到了《增广贤文》中的佳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徐熙先生《劝孝歌》:“孝顺理当然,不孝不如禽。”鲁迅先生讲:“不孝的人是世界最可恶的人。”……他想到了自己班同学最早出国的,已经两年多都没有听到他们回广州的消息。
陈悦又想,有一次请母亲到环市中路的金鹰大厦喝早茶,茶楼在二楼只有扶手电梯上去,母亲不管他如何劝说就是不敢踏上扶梯,甚至看到比她还年长的人上了扶梯,她依然不敢上去。他只好带母亲到马路对面的另一家酒楼喝茶。如果自己出国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以后一段时间内没空回来看望母亲,她是否敢坐飞机去看自己?难道要母亲天天倚闾而望……
在陈悦的心中,母亲和赵容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条鸿沟,它可逾越吗?陈悦此时一筹莫展,只觉得“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五通厂两年多来学会了一点,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他同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选择顺其自然也许是最佳策略。
他写信告诉了赵容自己的喜和忧。他在信中还说道,若然自己的父亲健在,有他陪伴着母亲,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悦原来准备在赵容回国前布置好新房,现在这个计划只好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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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游补休,无所事事,来实验室找陈悦聊天。他不巧的是,陈悦正在给周咏班上微机控制实验。江少游来到时,见实验室里的学生正在上实验课,便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实验前的讲解、提示已经完成,陈悦正在给一位学生解答问题时,目光扫到了站在门口的江少游。
陈悦举起了右手,笑着向江少游摆了几下,没发声只用嘴型对他说:“等我一下。”江少游点了点头,用尽可能小的声音:“别急。”
给学生解答完问题后,陈悦快步地走到门口,打趣道:“好兄弟啊,这么好来看我,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位老同学啊?”
“我一向都这么好的,老同学你不是不知道。”江少游嬉皮笑脸。
陈悦本欲带江少游到小办公室去坐等,江少游说想重温一下读书时的旧梦要在实验室里等他。陈悦只好把他带到实验室后面的一张实验台旁边,这是陈悦在实验室的简易办公桌,说:“你先坐坐,我去给你冲杯茶。”
江少游说:“好的,那就有劳了。”
实验室在上课,陈悦不方便煮水。他到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拿了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加上一小撮茶叶后,走到对面的设备处办公室去加水。
陈悦把茶杯放在江少游旁的办公桌上,并指了指桌上的教材和杂志:“少游,不好意思,你自己坐坐翻翻书,下课后我们再慢慢聊。”
江少游笑笑说:“好的,你先忙。”
陈悦继续去辅导学生做实验。
江少游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茶杯,不需要触摸杯子已经知道水温很高,他没有拿起来,继续盯着杯子:热水中的茶叶在杯中上下翻转着,像一个个欢快的舞者,每个卷曲的茶叶经过水的滋润慢慢地舒展开来,慢慢地沉入杯底,茶水中的绿色慢慢加重,一缕缕清香不断地从茶杯中飘出来,他口渴了期待着能尽快品尝一口。他的视线从茶杯移到了桌上的书,随手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校印教材《微机控制实验指导书》翻了翻,感到佶屈聱牙的就放下了。他拿起玻璃杯浅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后又拿起了桌上的《读者文摘》杂志,认真地看了起来。看杂志时,他不时地拿起茶杯抿一口茶。此《读者文摘》是甘肃人民出版社发行的,1981年创刊,非美国的《读者文摘》。1982年初,中美两家《读者文摘》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版权之争,1993年以国内的《读者文摘》更名为《读者》告终。
过了大半节课时间,陈悦又去给江少游加了一次水,并从设备处借了一沓用报纸夹扣住的《广州日报》给他看。
这次是步进电机控制实验,难度不大,有现成的实验箱也不需要学生搭建线路,并没有多少学生有疑难要问陈悦。陈悦有时慢慢地从各个学生身边走来踱去,偶尔站住观察一下学生的实验情况,又偶尔停下来解答个别学生的提问。实在没事,陈悦也坐下来和江少游简单聊两句。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实验室里比较安静,学生做实验到了比较投入的阶段,不时传来学生敲击单板机按键的声音。
江少游把《读者文摘》上感兴趣的文章浏览完了,他站了起来,正对着在认真做实验的学生,微微地活动一下身体。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眼睛开始“寻花绕寺行”,而且“看来看去眼增明”。
江少游又坐了下来,拿起那一沓《广州日报》心不在焉地看着。良晌,他的视线又再次投向了实验中的女生,目光时而被沾黏,时而续游离……
陈悦也注意到了江少游的举动,他觉得男性喜爱看美女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江少游的举动略为夸张而已,不愧是有钱公子哥的作派。
放学后,陈悦笑道:“我的江少,刚才让你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真是不好意思了。”
江少游有了一种好像是自己放学的轻松,说:“没事。是我难得补一次休,所以没打电话就杀了过来。”
陈悦问:“你今晚要陪雨菲吗?不用的话,我请你吃饭。”
江少游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惘然:“不用陪她,我们去吃饭。”
“好啊!”陈悦又问:“想去哪吃饭?”
江少游一反常态:“随便,今天你定。”
陈悦很惊讶,笑道:“太阳从西边升起啊?平时不都是你说了算的吗?”
江少游漠不关心地说:“今天不太饿,你决定一次,就算你请我吃青菜炒白菜我也无所谓。”
“我的工资也顶多能请你吃白萝卜炖红萝卜。”陈悦受了他的启发玩笑道,他又补充:“天地玄黄,人间烟火。我妈妈说古人有讲: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萝卜保平安,粗茶淡饭最养人。”
两人来到了饭堂二楼,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陈悦点了菜。
“‘粗茶淡饭饱即休’,少游,今天带你来吃点粗饲料,委屈你了。”陈悦略有感觉江少游的情绪与下午不同,希望通过自己的玩笑能让他高兴起来。
江少游有点心不在焉:“没事,这里也不错啊,够安静。”
晚餐时间人丁稀少,菜很快就上了。“少游,动手。”陈悦已经“肚皮贴着脊梁”了,没有女性同桌他也不顾忌什么仪态了,夹起一大箸菜就往嘴里塞。江少游却迟迟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悦狼吞虎咽。
“少游,干嘛不吃?我点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陈悦停下筷子问道。
“你点得挺好的。好,我吃啦。”江少游苦笑了一下,陈悦的注意力在饭菜上没看出他笑中之“苦”,又继续起筷了。
江少游明显胃口不好,吃得慢条斯理。
陈悦又停下了筷子,微微一笑:“少游,别这么‘温良恭俭让’的,你现在不吃五谷杂粮啦?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江少游悠悠地说:“陈悦,你不用管我,你多吃点,我不会饿死的。不过,我真想看看怎样才能饿死我?”
从江少游说话的语气陈悦听得出他并非在炫富而是开玩笑,陈悦嗬嗬一笑:“你别探讨这个问题了!能把你江少饿死的话,像我这种面如菜色的人已经饿死两回了。”有顷,陈悦又幽幽地说道:“不过,你让我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第三根火柴的余烬中……”
江少游勉强地挤出了一点笑容,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来,来,来!动筷,快点动筷。”在陈悦的催促下,江少游又吃了起来。
不一会,江少游停下了筷子,看着陈悦细声慢语:“老同学,求你一件事。”
“我们已经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了,请讲!”陈悦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大嚼大咽,头也没抬,旁若无人。
江少游平静地说:“介绍刚才你实验室里面那位扎马尾的女生给我。”
“什么?!”霎时,陈悦抬起了头,眼眶的直径扩大了一毫米瞪着江少游,见到他也在看着自己,陈悦笑了:“你不是有方雨菲了吗?还不知足,还这么贪心?”陈悦心里暗暗发笑,对于异性,他们两人的品味第一次“心共照,眼同明”。
江少游仍然直视着陈悦,目光是真诚和热切的,却吊儿郎当地说:“我还没结婚,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话刺激到了陈悦:自己不是也惦记着周咏吗?五十步笑百步。江少游是没错的,而自己才是大错特错。
一时间,陈悦怏怏不乐起来。他不想江少游看出他的烦闷,也聊以自我批评:“晚清名臣曾公国藩先生讲过,凡做一事,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讲完再抬眼,那抹烦恼已经消失半数,他又随意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狂狷孟浪、学会花心了?”
江少游的脸色刹那黯淡了,眉宇间有了一丝忧郁,他沉默不语。半晌,他才淡淡地说道:“她去美国了。”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陈悦条件反射、随口而出地问道,内心的悒悒一扫而光。他立即又想到了方雨菲说过江少游父母反对的事,见到江少游并非悲痛欲绝的样子,觉得可以跟他开个小小玩笑。陈悦马上用他的左手掌挡住了江少游:“不,不,你先别告诉我答案,让我猜猜。”
江少游抿一抿嘴,似笑非笑:“你猜吧。”
陈悦自我感觉良好地说:“你妈妈将一沓钱……不对!一沓钱没多少,应该是将一张支票甩给雨菲,说:‘金额你随便填,请别再用你的美色勾引我的儿子,请你马上离开他,永远不要再见我的儿子!’是吧?”
江少游捧腹大笑起来,“这么烂的情节,小说看的吧?”他心中的阴霾已去除大半。
陈悦露出了“得胜回朝”的笑意:“我猜对啦?”
江少游收敛住笑容:“当然不是,是她家里要她去读书的。她毕业时,她父母就想她去美国读金融了,不过她不想去。我父母的态度,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我父母不是这样对她,她可能就不去了。又或许她也受到了赵容和她同学的影响吧,所以她年初就申请了。她也叫我去,但我现在那里读得进书?而且我是独子,我父母一直不赞成我离开他们太远。”
江少游最后的这句话深深地戳中了陈悦的痛处,让他陷入沉思……
“喂,兄弟,没事吧?!”江少游端详着陈悦的眉眼神色。
陈悦马上抬起头来看着江少游,苦笑着:“没事,没事。”
江少游关切地问道:“想赵容了?”
陈悦点了点头。霎时,他心里纠结着是否将赵容获得加国居留权的事告诉江少游?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去”、“留”难题,对此事还难以定夺,不禁心烦起来,已不想在江少游面前提及赵容的事。他淡淡一笑:“你不叫她赵老师啦?”
江少游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笑意:“她是你的了,我还叫她老师的话,不是要叫你……,那我亏大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陈悦哈哈一笑,刚才的烦恼瞬间消失,他又绕回原来的话题:“雨菲去读金融要多长时间?”
江少游说:“两年。”
陈悦说:“时间不算长啊,你这么快就想变心啦?”赵容已出去一年,陈悦深有体会实在是太漫长了,这句言不由衷的话一说出口,他便在心里直骂自己太假了,但他自我安慰:这样说是想帮少游。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总有预感她这一走我们就没戏了,这样的例子我在单位听过,也听朋友讲过。”江少游无奈地说道,叹了一口气。
江少游的话,不但又勾起了陈悦的思愁,也让他突然间有了一种前程茫然的难受。
“少游,我们凡事尽量往好处想吧。”陈悦目光呆滞淡淡地说道,说这句话他也是聊以自我安慰。此时,陈悦觉得幸亏没有将赵容的事告诉江少游,否则可能会加重他的悲观情绪,甚至加重自己的烦扰。
两人一时默默无言,菜在凉着……
陈悦回过神来了,说:“我现在啊,很怕听到出国啊、留学啊这样的词,一听到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少游,来,菜都凉了,尽可能多吃点,别浪费。”
江少游苦笑着问道:“要不要来瓶啤酒,一醉解千愁?”
陈悦笑了:“你也知道,我喝酒不但解不了千愁,还会惹来千烦。你自己喝吧,现在要?”
江少游摇摇头:“谢谢!我也很少喝的,一个人就更不喝了。”
两人又各自沉默地吃了一会,陈悦的饥饿感已逃之夭夭,江少游依然是细嚼慢咽地吃着,而且很快又停下了筷子。
江少游说:“我父母想我出来帮他们,现在既然雨菲出去了,我也不想留在单位了,睹物伤情。”
陈悦浅浅一笑,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俗语也有讲:树挪死,人挪活。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