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小巫山(二)
饭后黄昏如画,一阵尖叫穿透山林。
“啊——!”
阿竹在山道上边狂跑边回头望,身后是三只黑毛犬,身材矫健,意气风发地追着。
“不就是拿几片菜叶子逗了一下吗?至于追着我跑了几条街吗?一群仗势欺人的狗崽子!”
“嗷汪汪汪——!”
“啊——!”
“狗兄,狗兄,我错了,别追了成不成!”
……
终于是跑不动了,阿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意识到身后没了狗子的踪迹,成功甩掉了吗。
“呼、呼、呼,呵哈哈,到底……到底跑不过你竹姐!!”
得意地挺起腰,却发现四周鬼手般的枝杈向着暮色的天空胡乱地伸展着,脚下是大火过后炭化裸露的黑色岩石。
小巫山!!!
这念头一闪而过,双腿便僵在了原地。
前方山壁上停着两只灰鹫。尖尖的脑袋,细长的身子,鹰爪牢牢地钳住岩壁,时不时张开银灰透亮的鸟喙,露出一嘴獠牙。通身披着灰色的羽毛,是绝佳的环境隐藏颜色,除了那三只红得吓人的眼。
阿竹记得在她爹的哪册绘本小传上见过这种鸟:灰鹫,以死物为食,不喜生气。换句话讲,就是对活人不感兴趣。呼——捡回一条命……
确定两只灰鹫确实不在意自己后,阿竹缓缓地提步准备撤退。
“哑——哑——”右后传来几声叫唤。
“扑棱棱棱——”接着一片翅膀拍打声,四五只乌鸦从“鬼手”中挣脱而去,留下几丛晃动的枝杈和几根黑色羽毛飘落在地。
阿竹努力控制着想跌坐在地的腿,摸索着往回迈着步子。
“阿爹——”
“狗兄——”
“阿爹——”
“阿爹——”
“有人吗——”
山路错杂,来时跑得匆忙,早已忘了归路在何处。
不多时,星空替代了暮色。山间夜凉,阿竹不觉打了几个寒噤,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
终于,路的前方,隐约出现了几点烛光,和几株绿植,也不知是什么树。
阿竹摸索着躲在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朝前张望。
一个木制小屋,没有围墙,只在屋子周围铺着一层细砂,便充当了院子。几块木板叠着架成两三个台阶,左右各安置了一个石灯笼,灯笼眼里明晃晃地燃着火光。台阶上是一遮阳廊。廊边屋门半开着,依稀可见里面摆着的神龛和四周柔和温暖的光亮。
“也不知里面住的是人是怪。”阿竹心里踌躇着,“外面这么槽糕,里面总不至于更糟了吧。”
如此想着,便调起周身戒备,缓缓地朝着屋子摸索过去。把右脚放到木台阶上,刚用力,“吱呀——”一声,吓得定住了动作,寒毛四起。
什么都没发生。
喉咙里咽了咽,踏上了遮阳廊。弓着半个身子,心虚地超门边探着头。
“你在干嘛?!”
阿竹一惊急转过身。距离不过两三寸的地方,一个圆圆的面具飘在眼前,涂得惨白的底色,两颊两坨夸张的粉红堆着,向下弯弯的眼睛,向上弯弯的嘴角,笑得诡异又碜人。
“哇啊——!”
匆匆地往后退两三步,一脚绊在门槛上,忽地向后摔去。
咚——撞开了门。
嘭——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
啪唧啪唧啪唧几声,带翻了什么东西,还压在身下,咯得生疼。
“糟了!”那面具喊道。
周遭静了下来,淡淡地泛起一层白色的晕华。
呼——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吹得睁不开眼睛。
几道白光从神龛里冲出来,在屋里四处流窜。最后像认准了一般直撞进阿竹怀里,消失在胸前。
屋内重归平静。灯火灭了,借着星光,阿竹瘫坐在地上,顶着一头被狂风吹成鸡窝的头发,和一张被吓呆的脸。
屋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影里。一身黑衣,袖口和腰际都扎着黑色的束带,领口出一点白色的里衫,半扎着马尾,鬓边几缕碎发。面容俊朗,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孤寂。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左手一挥,隔空将阿竹扔到了墙角边上。
“啊——呀。”阿竹强撑着地板支起身子,心想着:这手臂、后背、屁股,怕不知得起多少肿包。定了定神,才缓缓看清屋内的情况。
原先,这地上该是摆着一小截竹筒,装着水。周围是用稻绳、符纸和松树的枝杈结成圆形围栏。虽然并没太多真正的见识,但有个自诩半仙的爹在身边,听得多了,她大致也能猜到,这八成是个什么阵法。
可现在,竹筒翻了,可能还被她压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水流了小小一片,浸湿了几张符纸。松树杈东倒西歪地横着,稻绳和符纸胡乱地缠着。
少年半跪在地上,极力控制着粗喘的气息,匆乱地想把一切归回原处。可是裂了竹筒,就是裂了;倒了的水,就是倒了……
“招魂幡……是毁了么。”面具双手抓着一根稻绳,懦懦地望着少年。
他无力地垂着手,深吸了几口气,故作镇定地慢慢站起,抬步走到神龛前。
因为刚才的风,神龛的门半掩着。
缓缓抬起手,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轻轻地,拉开神龛的门。
什么也没有。
手不受控制地抖着。他缓缓侧个头,对着那不速之客,投去了一道冰冷的目光。
下一秒,阿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死死地压在了墙边上。一把横握的冷光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近在眼前的,是少年绝望苍白的脸。
“为什么。”咬牙切齿的问,“谁让你来的。”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我迷路了……我……”
匕首越抵越深,刃边渗出了点点猩红。
“月影!!!”面具喊着。
少年握刀的手抖着,紧了又紧,在要不要给个了断上犹豫了几秒。
一用力。
铮——匕首直直地飞刺进了墙面,没入了半个刀身,刀把频率极快地左右震动,宣告着抛刀人的愤怒。
阿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滚。”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
“滚——!”怒吼。
阿竹几乎是被飞着扔出了院子。
痛……阿竹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捂着肩:不过还好命还在。挣扎着爬起来便夺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