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小巫山(八)
灰山豹走了,阿竹爬过去抱起小谷:“小谷他……没事吧。”
“过会儿就醒了。”月影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又是那种想把她灵魂看穿看透的眼神,“你想逃。”
“啊……呃……不、不是,我只是想回去告诉我爹一声。”阿竹眼神左右飘忽地望着地面,开始胡诌,“我们是一起来金顶寺落宿的。我这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他肯定很担心。”
“既如此,为什么留下聚灵锁。为什么不留个信。”夺命连环问。
阿竹冷汗直冒:真是才送走一个夜叉,又来一个死神啊。虽然心里苦,但嘴里故事编得一套一套的,“本来想告诉你来着,但你不是不在吗。我又怕你们找不到白灵大神的灵识着急,就先把聚灵锁留在祠堂里了。”
“聚灵锁认主,灵识择物而栖,改不了。如今你和锁是一体,若锁离你久了,或是你死了,灵识都会散。你既有次命缘,就逃不掉。”
“不逃不逃。我、、我认了,不就是去找白灵大神的灵识嘛,好说、好说。”嘴里打着哈哈,却始终低头盯着地面,月影的目光实在恐怖得很。
“话虽如此。”月影终于移开了他的目光,“白崎说了他会想办法,解了这个结。但在这之前,你若跑了……”
阿竹抬起头,挤出生平最谄媚的一个表情:“不敢、不敢,你说一,我绝对不敢说二。你说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心里却把人骂了百八十遍。
“走吧。”
“啊?”
“找方法出去。”月影已经迈开步子了,“迷阵中妖兽众多,再来个厉害的,可没刚刚的运气了。”
阿竹抱着小谷跟了上去,两人沿着山壁走到头,前方是一小片树林,虽然树干同样被烧得焦黑,但周围长满了杂草,而且从树之间的间距多少可以看出,这儿曾经是一片密林。
周围静得惊悚,偶尔一两声风吹草动都能让阿竹的心脏抽上一阵。终于,忍不住找月影搭话。他虽然有些恐怖,但从这两天举动来看起码不会要了命去,多培养培养感情关系也是好的。
“那、、那个,听小谷说,你叫月影。”
……
“你是什么时候来祠堂的?为什么要来这?白灵大神是个什么样的人。”
……
“你去找白崎问聚灵锁,白崎是什么人?他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
“刚刚听你和那豹子说话,你们之前认识?”
……
搭话失败,阿竹默默地在后面做了个鬼脸:说句话而已,摆什么高冷架子嘛。
“白灵救过他。”
“哈?”没听错吧,刚刚是铁树开花、啊不、说话了吗。
“灰山豹,白灵救过他。”
“救了,这么恐怖的一只——妖兽?”
“不可以吗?”
“不是不是,没有不可以。我就是有点好奇,什么样的神明会去救妖兽。”
“想救便救了。”
“呃……”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月影突然停住脚步,害得身后的阿竹瞬间立起周身所有寒毛,下巴抖着,说话都不利索了:“有、、有情况?”
“水声。”
“啊?水?”阿竹侧耳细细听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听到。
“走。”
“诶,等等我。”
又走了一段,阿竹也听到了一阵叮叮咚咚的水流声。再拨开几处杂草,一条溪涧出现在他们眼前,水面粼粼地映着月光,一派岁月静好。
这溪涧位于两山夹谷中,顺着山势蜿蜒而下,看不到尽头。水很浅,深的地方不过到小腿,浅的地方才堪堪没过脚背。涧底和两岸尽是些山石,在水流长期冲击下磨得光滑滚圆,有些水面交接的地方还薄薄地长了一点儿水苔。
阿竹把小谷放在涧边一块平整的大石上,浸湿了绢子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见他呼吸平稳,放宽了一点心,蹲在水边,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捧水,再拿袖子胡乱抹了两把。突然,在水底石缝之间,看到了丝丝绿光。
“那儿在发光。”
“嗯?”
“看到吗?那块石头边上,在发光。”
“哪块石头?”
“那块——”阿竹一手扶着水边,一手前伸,前倾着身子,够到了那块圆溜溜的石头。一扒拉——没扒拉动。
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姿势,鼓着劲儿,又一扒拉:“咿——呀——”
咕咚——石头滚到了一边,冒起几个水泡,露出一个小圆洞口,灿灿地透着绿光。瞬间,水流大作,似乎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潭洞,哗哗地翻起一个漩涡。
“啊——”漩涡的吸力让阿竹失去了平衡,落入水中,沉沉浮浮挣扎着,“噗——月——唔唔唔——哇——影——呃——救——”
“喂!”月影扑了过去,悬在空中拽住了阿竹的手,想把她拽出来。可漩涡吸得太猛,连一带二一起拖了下去。
“哇——啊——哎呀。”两个人顺着水流直冲而下,掉进了一处岩洞。
“没事吧?”
“呃,嗯,没事。”阿竹扶着腰爬了起来。
岩洞里潮湿得很,洞顶垂下的石笋尖尖还挂着水珠,地上积着几处水洼,四周的岩壁上厚厚地爬满了几层藤蔓,壁边地上四处散落着一些骨架。
眼前是一处石阶,只有四五级,其上砌着一个石台祭坛,坛前香炉上插着三根没有燃开的祭香,左右各安置了一盏半人高的长明灯,石雕的侍女执灯像底座上幽幽地闪着两丛绿色的火光,是这洞内唯一的光源。祭台正中摆了颗绿色的形似仙人掌球的多肉植物,像心脏搏动一般有节奏地收缩着。
阿竹心下害怕,默默地朝月影身边靠了靠:“那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
“那个,绿色的,有点恶心。”手指着前方,偏头看向月影,却发觉他不对劲,似是盲了一般找不到方向,伸出五指在他眼前虚晃几下。
“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到吗?”
“很暗,看不到。”
“可是,可是那儿有灯啊。”猛然醒悟过来,“你看不到那灯吗?只有我能看到吗……”
“你看到什么了?”
“嗯——一个石祭台,一个香炉,两个长明灯,灯光是绿的,祭台中间有个绿色的圆圆的像仙人掌球的东西。”
“周围呢?”
“呃——好像都是树藤。”
“去祭台看看。”
“哦。”
……
“你、、你怎么不动啊?”
“看不到。”
“那、、那、、要我一个人过去?!”
月影沉思了一两秒,解下腰间的匕首,握住刀鞘的一端,把另一端伸给阿竹:“引我过去。”
阿竹左手握住匕首,带着月影慢慢往前走,把前脚放到第一级石阶上的一瞬浑身一颤:“月、、月影,它、、它在动,它会动,像心脏那样。”
“听到脉动声了。”
“那——我们——”话没说完,两根藤蔓缠住了阿竹的腰和右手腕,将她往边上一带,拽了开来。阿竹手里抓得紧张,唰——地一声拔出了匕首。
“啊!!!月影!!!”
“喂!”月影循着声音跟去,左手一晃召出一朵火苗,借着火光确认了阿竹的位置,右手一挥抛出几道光刃,斩断了缠住阿竹的藤蔓,回手一捞,抓着阿竹的手臂退回原地。
那满壁的藤蔓似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呼啦啦地一阵躁动,像鞭子般舞动着朝两人冲来。
月影将阿竹围在中心,施开一圈火焰,烧焦了最前面的一层藤蔓,却让后面几层更加兴奋狂躁,瞬间就把两人包围得结结实实。
“是绞光藤!月影,不要用火!”眼前的景象像极了她爹那册绘本小传的场面:绞光藤,常年长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洞中,遇光而躁动,触活物而将其绞杀,以根部吸食血肉。
月影收起火光,将阿竹挂到背上,靠着绞光藤悉悉窣窣的舞动声辨别方位,将攻过来的绞光藤斩断。
“正前方!”
“左手边上!”
“右腿膝盖!”
“腰后也有!”
……
阿竹一边努力地发挥着自己的一点用处,一边握着匕首在月影背上胡乱砍上一通。可绞光藤却越包围越多,她快喊不过来了,月影也快斩不过来了,几次被缠住了手脚,差点儿掀翻在地上。
眼不能视物,火又不能用,月影觉得很憋屈。又坚持了一阵,身上的绞光藤越缠越多,他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大吼一声,转身斩断阿竹身上的几丛,将她从绞光藤的包围圈中扔了出去,丢到祭台上。
“月影!”
他的四肢已经让绞光藤牢牢地缠了几圈,脖子上还绕着一根,像要把他的脖子勒断了一般。
阿竹慌乱地四周望着,瞥见了那跳动的绿色多肉球,它收缩的节奏更快了,扑通扑通像人剧烈喘气时心脏跳动一般:难不成这是绞光藤的心脏?
阿竹哆嗦着爬起来,强忍着恶心伸过手去,却触到了一个绿色的光罩:是防护结界,那么——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双手握着匕首,举过头顶,一把扎了下去:“呀啊——”
匕首的尖端似乎流出了几道白光,结界晃了晃裂出几条细纹。
阿竹拔出匕首,喘了两下气,再一次举过头顶扎了下去:“啊——”
结界的裂纹往纵深蔓延开来。
“啊——”
这一次,匕首穿透了结界,直直地插进那颗绿色的心脏。一束白光顺着匕首灌入其中,在刺口边缘四散开来,一股风力从中涌出,吹鼓了阿竹衣袖。
铮——心脏化作一堆细小颗粒消散了,匕首失去受力一下插进石台上。整个岩洞像瞬间被抽走了生机活力一般,唰地一下整片整片地枯萎了。月影从焉了的藤蔓中挣脱开来,几步跃上了祭台。
“月影,你没事吧。”
阿竹一脸的担忧,看得月影有一瞬间的晃神,却又很快清醒过来:“嗯,没事。”
满洞的绞光藤渐渐地都消失了,露出顶上原本不可见的洞口,倾下一洞的夜光,影影绰绰地映着祭台左边墙壁上绘着的红色图阵。
图阵是圆形的,先在石壁上刻出纹路样式,再以朱砂填充,风干后凝固而成。正中落着几个不可辨认的符咒字样,周围绘出迷宫一样的弯绕曲折,却没有迷宫的出口。
“是迷阵图。”
“啊?”
“毁了它,迷阵就解了。”
月影拿过匕首,退了几步,朝着虚空一砍,一道光刃劈向了图阵,将它一分为二,扑簌簌地掉下一地碎石,在山壁上留下一条狰狞的伤疤。
嘭——扑簌簌——
嘭——扑簌簌——
嘭——扑簌簌——
几下之后,图阵便彻底消失了。
月影抓着阿竹的手臂,双腿一蹬,将她带出了岩洞。山涧还是那条山涧,只是没了水,一堆滚圆的山石胡乱堆砌着。山涧对面不再是一片烧焦枝干和杂草丛生,而是巍巍然长着一丛丛山植。山脊边上还露着几座木屋的顶沿,那是阿竹她们住的偏僻别院。
迷阵散了——大巫山,终于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