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末世 1:1审判日

1:1审判日

清晨的阳光照在第五大道上，一辆出租车在马路边停下，然后阿菲看到奥黛丽·赫本从车上下来，站在蒂凡尼珠宝店的橱窗前吃早点，那纤细脆弱的迷人身姿让阿菲目不转睛。当她走过来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阿菲忍不住轻声对她说：“早上好。”

奥黛丽·赫本就像没听到一样没理她，她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将装早点的纸袋子扔进了垃圾桶里，街道另一头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她的身影消融在了晨光里。接着又一辆出租车停在马路边，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奥黛丽·赫本再次从车上下来，分毫不差地重复着之前的一切。阿菲收回自己的目光，今早第十次和奥黛丽·赫本擦肩而过，审判马上要开始了，她没有时间再耽搁。

转过街角就是罗马斗兽场，在这里阿菲竟再次遇到了奥黛丽·赫本，这回她剪了短发，穿着衬衫和长裙，脖子上系着丝巾，看上去更加年轻漂亮，她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阿菲对她微微一笑，这回她也对阿菲露出了灿烂迷人的笑容。但突然她的身影闪了一下，接着断成了两半，就像电视转播里的故障图像，但没了电视机屏幕的框子，那张布满重影的脸和断裂的身体出现在现实中让人十分不适，阿菲忽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奥黛丽·赫本的身影再次剧烈地闪了一下，就像电视信号一样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笼罩在罗马斗兽场上的那层只有胶片电影里才有的梦幻光芒，没了那层调光，这座仿制品的拙劣一览无余。这座斗兽场的历史不过五十年，建造时因为经费不足匆匆赶工，但这座城市巨大的滤镜投影系统可以将历史感的光线滤镜和建筑物无缝衔接，一座仿制品也能呈现出历经上千年的建筑才有的质感，过去这座城市的很多人都在从事城市滤镜的调光工作，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因为滤镜而美轮美奂。能在这里看到奥黛丽·赫本，说明斗兽场的调光融合了电影《罗马假日》里的一些镜头，刚才的第五大道也一样，街道使用的调光滤镜借鉴了电影《蒂凡尼的早餐》开头部分。一般来说这些滤镜会把人物抹去，过去让虚拟人物出现在大街上是违反城市管理规定的，但最近的动乱让城市的滤镜系统也出现了混乱，各种虚拟人物满大街跑，一些地方的滤镜已经被彻底关闭，现在这座斗兽场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倏然失去滤镜的斗兽场丑陋到让阿菲几乎无法直视，但她强迫自己注视着这座建筑，她的目标就是让世界脱下虚伪的面具，哪怕这种真实是丑陋的，她不能在此刻动摇自己的信心。

斗兽场里隐隐传出一些放荡的身银，一听就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这种事过去在这座城市里是违法的，更别提在公共场合做了。原来也一直有一些呼吁开放性行为的抗议者，但他们的行为都是暗中进行的，如今城市的运作系统崩溃了，这种行为到处可见，但阿菲知道那些人并非都有什么明确的主张，有些人这么做只是因为精神和这座城市一起崩溃了。

突然斗兽场里响起了一阵混乱的声音，没一会儿几个光着身子的人从里面跑了出来，他们跑得奇快，神情迷乱，一边跑一边用粗言秽语大声咒骂着。紧接着一队穿制服的人追了出来，他们象征性地恐吓了一番就放弃了追捕，现在所有人都迷失在了崩坏里，反抗和抓捕都有些勉强，但人们总得做点什么让生活继续下去。又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架着三个被捕者出来了，被捕者脸色苍白，浑身抖个不停，几乎连路都走不了，显然是某种致幻剂药效过后的副作用，这可能就是他们没跑了的原因。阿菲认出抓捕者穿的是“士师”制服，应该属于士师最低级的“永恒之影”魔导士阶层，之前那场大混乱中士师队伍是被攻击的主要目标之一，在那之后士师组织几乎解散了，但随着城中混乱进一步扩大，一些残存的士师队伍重新自发组织起来维持城市治安，如今市民依赖他们维持秩序，也不再攻击他们了，但零星的对抗依旧时有发生。阿菲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恨之入骨，最好别跟他们打照面，但其中一个人已经发现了阿菲，他的眼神阴沉，显然认出了她。那人穿着比魔导士更高一级的“阎魔”使徒制服，应该是这队人的头儿。

无处可躲的阿菲只得向对方点头致意：“早上好，先生。”

“阎魔”士师没有回应她，径直走到她面前。过去士师的制服都配有一体化的高级滤镜，仿佛笼罩着一层闪光的魔尘，但眼前这位士师的制服已经没了滤镜，看上去脏兮兮的，那种人造面料也显得很廉价。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阿菲不想和他发生冲突，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眼神，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那里绣着士师的誓言：“尽你所能，尽我所能。”

“审判几点开始？”士师冷冷地问道。

“八点整。”阿菲答道。

“祭司王大人会被判刑吗？”

“要看判决结果，”阿菲直言不讳，“但让祭司王接受惩罚是我的目标。”

“呸！”士师突然把一口痰狠狠吐到阿菲脸上，“叛徒！”

阿菲举起手缓缓拭去脸上那口痰，那泛着黄绿色的人类分泌物让她一阵反胃，但她强迫自己接受了那股恶心，她告诉自己这正是她所追求的：真实的，哪怕是丑陋的。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镇静地说道：“我忠于人类的命运，而不是一座建立在谎言上的城市。”

“放屁！”士师恶狠狠地说道，“你看看现在这个城市成什么样了，老实勤劳的人失去了工作，没了正常生活，满街乱跑的都是人渣，你真该进去看看他们刚才都在干嘛！”他愤怒地指向那些寒碜的被捕者。

阿菲争辩道：“过去那一切都建立在对别人的侵害上，那根本就是一些人杀死另一些人……”

“那又怎么样！”士师厉声打断了她，“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些人更走运，另一些人更倒霉，一些人更聪明更勤劳，一些人更愚蠢更懒惰，我认为过去的体系没有不合理之处，即便有，也不值得付出现在的代价。”

“可那些天使们……”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士师冷冷地说道，“他们不过是一堆细胞、组织和器官，所有人对他们的利用合情合理，完全在法律范围内，我相信祭司王无罪。”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是真正的人……”

“他们不过是一些被激活的充气娃娃，”士师再次蛮横地打断了她，“一些耽于感官**的人激活了天使，还不要脸地声称自己爱上了他们，这就是我为什么反对开放性行为，那是人类堕落的根源！激活天使让多少人失去了移植器官延长生命的机会，你们口口声声激活天使是为了人权，但那些等着器官移植的人就没有人权了吗？他们就该死吗？更别提在那场动乱中无辜死去的人！”

阿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辩驳，这个人确实说出了一部分实情，可他并不知道全部真相，但她自己又清楚吗？最终她只是说道：“审判会给出最后结果，我相信正义。”

“我也是，”士师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一定会失败，胜利属于祭司王。”

“那我们走着瞧吧，”阿菲针锋相对，她瞥了一眼士师胸口上的誓言，“尽你所能，尽我所能。”

士师勃然大怒：“是你们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现在却是我们这些失去工作被人攻击的人在给你们擦屁股，我们义务维持着秩序，为了制止这些人渣我的队伍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所有人一直在靠神经刺激维！”

阿菲有些动容，那种强行延长清醒时间的神经刺激有极大的副作用，一般人是不会用的。

“这就是士师队的精神，而你呢，”士师鄙夷地说道，“是你制造了混乱，毁了这座城市。”

其他士师也冷冷地瞪着阿菲，她在他们的目光中一阵心虚，低下头逃一样离开了。

一路上失去滤镜的破败之处越来越多，那种真实的丑陋让阿菲几乎喘不过气来，终于她来到了目的地——天使广场。这里是城市的中心，如今滤镜系统运转如常，一切都笼罩着一层迷人的光线，仿佛童话故事里闪闪发光的翡翠城。广场上空有九名天使翩翩飞舞，栩栩如生的高清立体影像和周围的真实空间完美地融为一体，每个天使身高十米，巨大的洁白翅膀闪耀着光辉，云层中隐隐浮现出他们男女莫辨的美丽脸孔，他们用美妙的歌喉赞美着天使之城的荣耀，那歌声同样男女莫辨，这九名天使都有自己的名字，对应着过去天使之城里市民医疗积分系统的九个序列，不同的序列可以享受到不同的高品质医疗，有些高序列的人已经依赖这个系统活了两百多岁。眼前的华丽景象让阿菲目眩神迷，内心涌起一种近乎乡愁的感动，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广场另一头的仿雅典神庙就是今天的审判场所，法官已经就位，除此之外只有原告席和被告席，这里不需要陪审席，城市的投影系统将对审判的全程立体影像进行转播，只要调整家里的接收器就能实时收看，跟亲临现场没有区别，天使之城的所有人都是这场审判的陪审员，这场审判的结果将影响每一个人的命运。

神庙的墙壁全部是荧幕，无数弹幕从上面飞过，那是正在收看审判的观众们在家里发送的实时语音，但声音被关闭了，荧幕只显示了文字，只有天使们的美妙歌喉歌声回荡在神庙里。阿菲走上了被告席，她一出现弹幕随之骤增，黑压压的弹幕如洪流一样在神庙里奔涌着。

阿菲就位后向法官低头致意，法官做了个手势高声宣布：“带被告。”

被告在两名士师的押解下出现了，周围的弹幕突然清空了，一瞬间的安静说不清是出于尊敬还是恐惧。所有在家收看审判影像的人此时都能看到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被告出现在他们面前，被告今天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滤镜，身穿一件过去苦行者所穿的麻布长袍，但那双不加修饰的眼睛依旧令人害怕：眼球浅到近乎无色，看上去仿佛是盲的，似乎没有人类的感情，其中一个眼球也确实是玻璃的，这让那双眼睛看人的眼神更加冷酷，也更加坚韧，皮肤上布满了各种治疗留下的痕迹，这具身体几乎全部是人造部件组成的，也早已感受不到任何人类快感，各种用于维系生命的管子连在旁边一个带轮子的小机器上，那削瘦的脸颊仿佛木乃伊一样没有一点水分，已经分辨不出男女，但她确实是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个女人，性别对三百年的寿命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她就是这座城市里最长寿的人，也是这个城市的缔造者——祭司王麦基洗德。

阿菲和她对视了一眼，内心陡然紧张起来，她三十年的寿命在她三百年的寿命面前几乎不值一提，祭司王冷酷无情的目光几乎让阿菲不战而败，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阿菲将目光转向广场中央，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罩子下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巨型菌丝，有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变化着，那些丑陋的菌丝是这里唯一无法被滤镜美化的格格不入之物，那些真实的丑陋让阿菲重新找回了些许自信。

天使唱歌的声音停了下来，四下里雅雀无声，审判要开始了。没有一条弹幕，这个时候发出声音似乎不太妥当，虽然现场不会有人真的听到。法官举起手示意阿菲可以发言，阿菲深吸了一口气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我，阿菲，在此以返仁类最名公开控告原天使之城祭司王麦基洗德……”

此言一出四周屏幕上涌起弹幕的洪流，虽然依旧是静音状态，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近乎炸裂的氛围，阿菲稳住自己继续慷慨陈词。

被告祭司王麦基洗德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事，根本不在乎眼下这点小事，她漠然地看着广场中央玻璃罩子下的丑陋菌丝，眼前却浮现出了那些东西原来的样子，那里曾经是一座美轮美奂的雕像——安琪儿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