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笃——笃笃，”打更的沿着南街一路往西，一慢两快，嘴里拖着长音：“阴天雷雨，掩门关窗——”

冯师爷听到声音猛地站起来，一颗心砰然而起，扭脸吩咐道：“子时已过，到日子了，开门！”

郝老六尽管心中犯嘀咕，但是也执拗不得，于是答应了一声抬声喊道：“来啊，开城门。”

只听见几条巨大的横木拖动，黑黢黢的城门缓缓挪开，冯师爷心潮澎湃的跟着众人引灯出城，瓮城内的空地空空荡荡，他抬头仰视着各处的箭楼，郝老六正熟练的拿着手令走到哨官面前交令，哨官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冯师爷，又看了看手令，终于也冲着身后一扬下巴吩咐道：“开门！”

又是一阵轧轧滚滚的声音，雷声电闪之中，瓮城洞开！

哨官大剌剌的拿着手令站在城门前大声喝道：“按序进城，不得喧哗！所有人等在瓮城内查验货物，刀剑离身不准私藏！”

城外的商人们好似不睡觉似的，一听开城令下，轰的一声全部忙碌了起来，顷刻间五六百人纷纷聚集竟然鸦雀无声。

冯师爷透过门洞看着外头噗噗闪耀的火把，面无表情的临风矗立。只见人群有条不紊的涌入后便看似随意的四下散开。有的卸货栓马，有的和兵卫递烟搭话，还有的在城楼阶梯下团聚闲谈。

只见一个商家笑吟吟的凑了上来，拱手说道：“大人辛苦，这是小的们的一些孝敬，”说着递上两贯铜钱，冯师爷贼光闪烁的盯着他看了看，随即对身边的郝老六说道：“你拿着吧，这都是弟兄们应得嘛。”

郝老六巴不得等到这句话，顿时笑容满面，连忙接过钱走到空地中间指挥着手下说道：“随便张张就行，不准刁缠卡要，也别翻得到处都是的！”

那个商家见郝老六离开，立刻低声说道：“在下斥候营前哨校尉刘方，见过大人。”

冯师爷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涌入瓮城，影影绰绰的已经进来了百十号人，他筋肉抽搐的悄声吩咐：“动手不能含糊，先把城门控住！然后你带一哨人跟我走，直接把郡衙踹了！”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马上那人看不清面目，只听嘶声大喊道：“郡衙有令！紧闭城门！”

恰在这时雷声轰响，一霎时人人都呆住了，马上那人还待再喊，可冯师爷已经扑面而来！但见剑光忽闪，转瞬即逝，那人手捂着脖子不相信似的又拿下来看看，突然脖颈处噗的鲜血狂喷，身子一歪便栽倒在地。

冯师爷持剑怒吼道：“动手！”

一声令下仿佛烈火烹油，瓮城内原本聊天卸货套近乎的“商人”们陡然出手，顿时呼喝四起，刀光闪耀，惊得城垛上鸟儿噗的飞起来一片！城门外还在装模作样的商人一听动静，轰的一声齐呼，“杀——”直接砍翻兵卫黑压压的冲了进来！

藏兵洞里的士兵听到响动，仓皇间赶紧举盾提刀，硬生生的截住人群，可对方势头正盛，骤然便陷入了贴身肉搏。电光忽闪雷声隆隆，瓮城里人来人往白刃交加，满眼都是服饰各异的人正嘶吼着混战！

那郝老六平日里嘻嘻哈哈，此时却勇猛凶悍，血人似的一边狂砍一边大喝：“死战不退！”他一刀迎上一个商客，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随即猱身上前，三两刀将对方砍倒：“谁他妈下软蛋！老子剐了他！”

城楼上的兵卫一看下面厮杀起来，赶紧要就要点起烽火，守在下面的一群“客商”早就冲上了去，怀里的包袱一丢竟然手持短弩，砰砰几声将兵卫射倒！

他们一见兵卫中箭刚要冲上去却又被赶上来的守城兵用长矛戳翻，冯师爷一剑砍死一个兵卫，只听远处城门守备一边厮杀一边指挥：“全体都有，刀盾手顶前，弓手就位！把门给我封住！”

他手持大宽刀抡起来呜呜作响，砍的周围人仰马翻，周围的兵卫在他鼓舞下开始收拢结阵，大雍连年征战，佳梦关的守卫都是军中调拨，平日里虽说看似稀松平常可一到打仗顿时变得悍勇无畏。

结阵的士兵越来越多，但是门口的一队人马仿佛激流中的泥沙，刚聚集到一齐便被冲进来的刀客冲散，几次冲杀终于堪堪顶住攻势，可城门却死活关不上！

“大胡子！你他妈给我把门关上！”

城门处的一个虬髯大汉手持长锤连劈带砸，一条胳膊还插着弩箭，早就血染半衫，他一把提起重盾牌嗷的把身子直接扔了出去，呼号间压倒三人，随即一脚踩住盾牌，抡起长锤连人带盾砸的当当作响！

可门洞里冲进来的人实在太多，一眨眼又是十几个人涌上来，直接将他乱刀砍翻，好容易到手的大门又被人往两边推开。

云层中金蛇窜走，惨白的光照耀着砍杀震天的空地，冯师爷大概看出来场面略优，随即大声喊道：“速战速决！刘方呢！带人跟我来！”

刘方闻声吆喝一声，两边一下子涌过来三四十人，冯师爷扫了一眼高声叫道：“郡守被杀！跟我进衙剿贼！”说完瞥了一眼混战中越聚越多的“商客”，带着人呼呼啦啦的一路往郡衙赶去。

钱日生此时被留在敛房，已经预感到冯师爷今晚要“干大事”，一颗心绷得跟弓弦似的。门外电走金蛇雷声翻腾，杨星却紧张的手脚冰凉！杀官顶替，午夜开城，他在电闪间已经大略猜出了对方的用意，这是要闯关夺城啊！

他盘算着王铄已经动身正紧急去调集城内人马赶来集合，他也派人把府衙的值守兵卫尽皆归拢原地待命，可区区二十来号人还是让他不敢指望太多。

杨星紧张不安的来回踱步，一下看着外头浓云翻腾的天幕，一下盯着郡衙门口出神，刚要坐下，这时候只听爆豆似的马踢声传来，他惊得一跃而起，随即便听到郡衙大门被敲得一阵山响：“开门！开门！”

杨星心头一闪，要是等会厮杀不过，“郡守”落入敌手可怎么得了！他神色复杂的瞅了前日生一眼，撂下一句话：“罢了，别白送性命了，你赶紧跑吧！”说完便赶了出去。

冯师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里面的人听着，郡守大人被人谋害，赶紧把门打开！”

众官差还不知道钱日生被私下关押的消息，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有些狐疑的看着杨星，杨星通身上下冷汗淋漓，却强自镇定的说道：“荒唐，郡守已经休息，你是什么人敢带人冲衙！”

“开门拿贼！胁从者死！”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只听赵公干的声音传来：“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杨星一听赵公干带人到了，心里略略定了定，却还是不敢开门。

冯师爷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他心里暗惊，知道这里不比外城，自己身后也就五十来号人，万一厮杀起来引来援兵可就完了，于是叫道：“郡守被害，奉令拿贼！”

赵公干大声反驳道：“冯师爷，郡守在府衙休息，哪来的贼！”

“那你让让郡守出来说话！”

衙门内外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

门内的衙役有人偷偷跑去找寻郡守，不一会儿便赶回来，众人顿时嘀嘀咕咕起来，一下都传开了郡守失踪的消息，看向杨星的眼神更加闪烁不定。

这时只见一个人陡然现身，哐的拉开大门，杨星一根筋绷得紧紧的根本没料到有人冒出来，此时灯下一看，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竟然是钱日生！

只见对方站在门口，扫视着众人随即一手背后一手抚须，俯仰之间显得从容镇定：“冯师爷，你要造反吗？”

他这一现身，四下皆静，衙役们赶紧簇拥上前拱卫着“郡守”，杨星还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他是假冒的郡守！他是钱……”

钱日生一见对方就要说破，一声爆喝：“图谋不轨！给我拿下！”兵卫一声爆喝，纷纷抽刀出鞘。

冯师爷见状一挥剑也朝身后一招手：“杀！”

冷雨纷飞电闪雷鸣，衙门门前已经乱糟糟的砍了起来，惊得四下犬声狂吠不止，一霎时便被砍杀声掩盖了过去。

钱日生被杨星一把扯了回来，此时杨星也灵台清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把钱日生的事情声张出去，他看着眼前混战的人群，只见赵公干单刀在手正独斗两人，他一个箭步将一人膀子砍断，反身一劈直接将对方头颅削飞半个，顿时糊的满脸鲜血，刚要擦拭双眼已被人身后一刀砍倒。

冯师爷这里人却越来越多，官差们已经顶不住了，哀嚎嘶吼之声沸反盈天，终于远处马声大震，有人高喊一声：“杀贼！”

竟是王铄带着北门和东门驻军冲了过来！仿佛激流汇聚，洪水冲渠，这一波人马直接轰的杀入战场，一下子战局反转，钱日生高声叫道：“西门不能有失！赶紧带人过去！”

只听兵丛中有人下派指令，后面的兵士马不停蹄直奔西门而去！

冯师爷在人群里闪转腾挪，几招之下便将两人戳翻，一眼看见钱日生和杨星，狠恶着扑身砍来，一柄长剑却在黑夜中递的悄无声息，如蛇一般探至钱日生身侧陡然吐劲一送。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侧面一声爆喝：“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