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支队 十五

十五

“娘的个巴子，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值班不上哨啥事也不干，当我是你爹啊养着你。”太平镇据点的营房里，那小队长罗东山手挥着皮带在咆哮着。

“我腰受伤了。”躺在大通舖上的马久仁翻了个白眼，干脆用被子把头给蒙上了。

罗东山挥着皮带，可就是不敢落下去。他知道这马久仁是个不知那来不知去那的滚刀肉，街头的混混乡下的无赖，但这他不忌，因为他也不是个省油的主，要是搁早先，马久仁在他眼里連菜都算不上。现只是这马久仁同警备团长何怪之间那不清不楚若隐若现的关系，这才是让他迟迟挥下鞭子的原因，要不，早让他叫娘去了。

自从马久仁同大宝一别，把八支队的情报送上去后，他就赖在据点都不出去了，吃完饭就窝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干，任凭队长的叫骂还是边上的人羞辱，他一概装傻充楞。说的没错，骂能骂死喽？可出去就说不准要了他的命，听说城里的仓库被八支队炸后，他更是拿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任你千呼万唤又叫又骂，老子就是抱着被子不放松，还喊起腰疼。不过，尽管身体赖在床上，嘴里叫着腰疼，可心里天天在盼在大宝出现，他也知道，总不能在床上赖一辈子吧。

“长官到！”一股饱含着菜汤窝头咸菜和醋味的口令冲入屋内，罗东山知道皇军来了。

有一次警备团长何怪人地领着一个日本军曹来检查防务，一进炮楼，哨兵见团长来了，就喊了声“团长到”，不想那鬼子上前就给哨兵二大巴掌，掉了二颗牙，腮帮子硬是肿了半个月，弟兄们纷纷不平，罗东山好一阵安抚后定下了规矩，凡是皇军来一律称作“长官到”，因这警备团的人时不时换人，昨天还在地里干活，今天就在门口站岗，有时还真搞不清来的日本人是个什么官衔，一律叫长官准没错。凡是只有警备团的人来，就称职务。此后，还没真再发生因称呼不对打人的事发生了。

罗东山扎好腰带，带好风纪，回头一看，他楞住了。刚才喊着腰疼在床的马久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着装站在他的身后，尽管帽子戴的有些不正，整个人显的有点滑稽。

“你不是腰疼？”

“这会好些。”

他那知这会马久仁心里正在寻思着。这皇军来了自己不能再赖在床上，要是让这罗东山在皇军那说些他的坏话，说不准皇军会拿刀进来把他给劈了。鬼子的性子哪有个准。

一阵子哨声后，据点里的鬼子汉奸全都集中到操场上。这次鬼子来的人可不少，宪兵小队长井上来了，还带着直楞着耳朵四处张望会吃人肉的大狼狗。警备团长何人地也来了。

在一阵简约的口令式欢迎后，由井上队长训话。他向前走了一步，把指挥刀柱在地上，虽然头上裹着纱布，但声音有力的说道：“今天我们是来检查防务的。大家知道，去年起，在大日本 皇军的猛烈攻势下，中国的成建制的抗日武装完全被击溃，现在皇军正在山里对抗日力量做最后的一战。但是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那些被击溃部队漏网的游兵散勇又聚集在一起，对我们进骚扰活动。上次打太平镇炮楼冷枪的是他们，在公路上打皇军伏击的是他们，这次炸我们仓库的还是他们，从今天起，全部进入战斗状态，准备随时出击。每一个战斗人员都要按照战斗条例无条件的效忠天皇，服从命令。你们平时要认真训练和值勤，上战场要奋勇向前，对那些不听指挥，贪生怕死者，要给予严惩。马久仁来了没有？”

马久仁认真听着井上队长的讲话，越听心里越毛越听脸色越绿，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点他的名，顿时腿一软人就瘫下去了。

“马久仁在吗？”台上的井上还在问着。

“在在在，在这儿那。”罗东山一边应着一边招呼着人把马久仁给架上去。

“你是马久仁？”

马久仁无力的点了点头。

“你这是怎么了？”

“我腰受伤了？”

“严重吗？何团长，你要找个医生给马久仁看一看。”

“是。”

“谢谢太君，谢谢何团长。谢谢，谢谢。”马久仁听井上的话音，那站不稳的腿好象不太哆嗦了。

“这次袭击我们仓库的是一股名叫八支队的武装力量，而最早探悉到八支队情报的就是马久仁，为了表彰马久仁对大日本皇军的忠诚和卓有成效的工作，决定给予奖励，下面由何团长宣布。”

何怪向前一步，二眼一转，嘴一咧，那特有的声音，就坚决的灌入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根据悬赏条例，赏马久仁大洋五块。”

马久仁接过盛有五块大洋赏金的盘子，他这会人不但能够独立起来，还能不断的向站在二边的八木队长和何人地点头哈腰，以致把头上的帽子都点掉到了地上。

井上小队长向前一步捡起帽子，给马久仁戴上，并对他友好的笑了笑。

“同时，任命马久仁为太平镇警备团副班长。”

手端着赏金的盘子，那刀条脸的表情象秋风中狗尾巴草一样活泛的马久仁，这会突然凝固在那了。这一会水里一会火里，还真让他有点受不了，直到井上向他伸出手来表示祝贺时，他才回过神来。

在这时间，同样感觉到一会水里一会火里的还有一个人，此刻他正站立在来原县城的城墙上，眼睛盯着墙外那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的黄土丘陵。

来原县军火庫大爆炸，震惊华北日军，第二天，从太原派出大佐衔的调查官员就到了现场。现场是一片狼籍，库房的屋顶被掀翻，货场上的汽车全都烧的只剩下架子，调查官铁青的个脸，始终一言不发。调查的程序是简洁高效严肃认真。三天后，当来原县宪兵司令清水大佐按时走进调查官的办公室时，他知道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们没有寒喧，没有让坐，直奔主题。

“这是一起由大日本皇军的败类犯下的一桩爆炸案。”面对清水那惊愕的表情，大佐调查官面无表情的陈述着。“通过这二天的调查和现场察看，作案者是最后进入库区的那辆汽车。他们进入库区后，以修车为借口，停滞在货场上，打开了停车场上所有汽车的油箱，并用汽油引爆了仓庫。这一线索是当时在岗楼上值班的士兵提供，这同我们现场勘查吻合，并得到看守劳工的哨兵证实。看守劳工的哨兵被捅伤了后，今天醒了，他告诉我们，捅伤他的那二个日本军人同他有对话，是北海道口音，因他本人就是北海道人。城门和仓库守卫也都证明最后开进的那辆车是小水中尉带队的车，他先后都同城门守卫和仓库门卫打过招呼。这一点已经同小水中尉的部队联系过了，他的确是带了二辆车到来原。现在小水中尉和所有的驾驶员在爆炸中死亡，連尸体都无法辨认，车也都烧毁了。”

调查官停顿了一下后，看着额头渗出汗水的清水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次爆炸事件你不是主要负责者。”

清水抬起头，好象想说些什么，调查官果断举起手阻止他的说话。

“你下面该怎么做不要我提醒吧。这次的爆炸伤亡相当于一次大队级别的战术战役，油料食物药品的损失，还将影响到山西河南整个战局的战略部署。我会给军部写份详细的调查报告。

“谢谢阁下指教。我一定吸取教训，坚决消灭一切反日力量，效忠天皇，为大东亚圣战奉献一切。”

“来原县虽小，但公路铁路贯穿交汇于此，在这里有兵站有医院，是华北地区南下的大门，战略地位重要，责任十分重大，这也是为什么让你一个大佐来担任守备任务，你明白吗？”

“报告阁下，我明白。”

“很好。我现在就回太原。你忙你的，不要送了。”调查官脸上的表情如同花岗岩一般纹丝不动。

他们互相礼毕，当调查官快步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他头不回身不转。“令尊大人可好？”

“父亲还在京都教书。”清水三秒后才反应过来。

“老先生讲课时的声音真宏亮啊”话音一落人已推门跨出。

暮色苍茫，站在城墙上的清水缓缓转过身，目光由城外移向城内。

来原县城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城镇，此刻，城墙下面的那些平房院落里，忙碌了一天的汉子们带着疲惫回到了家里，屋子里的女人正在准备晚饭，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味，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火车的嘶鸣。

那晚仓库的爆炸声起时，清水就想到了剖腹自尽。尽管调查出来的情节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但他实实在在感觉到冥冥之中清水家族对他的保护。

在日本京都清水家族是个教育世家，从上数三代起，家族几乎所有的人都从事教师职业，学生们也常常以亲听清水家族人授课为荣耀。同所有东方国家一样，教师职业的社会地位和民众心理地位都是十分高尚的，无论是达官还是贱民，见到教授过自己的老师，神情都是敬仰的。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八木。”

“老师。”一直站在一旁的宪兵队长身体笔直。

“你刚才说在西关一间破磨房里发现地道？”

“是的。那是一间多年没人使用的破磨房。”

“通往城外？”

“是的。我已经安排人员守候。”

“你觉的他们还会用这地道？”

“老师教导的是。我马上叫人给堵上。”

“只要有城墙，就会有地道。在这城墙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条这样的地道。”

“是什么人挖的？”

“应该是商人。”

“商人？”

“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是战争导致出现了我们脚下这样大大小小的城墙防御工事，同时也因为战争会对部份物资实行管制。人为的管制，打破了正常的供需，被管制的物资就会因为稀缺而产生很高利润，这时就会有很多商人为了这高利润挺而走险。为了避开检查，保证管制物资流通，他们建立了五花八门的地下流通渠道，其中包括这城墙下的地道。历史和现代的人都认为军人是最勇敢的人，其实都错了，纵观古今中外，最勇敢的人是永远追逐利润不畏艰险的商人，莫能概外。如果富士山顶上有一公斤黄金，那第一个登上去的绝不是个纯粹的登山家，至少他还会有另一个身份，商人。中国有句古话说的好，人为财死。”

“老师的学问，真是让学生眼界大开啊。”八木满脸虔诚连连鞠躬。

清水挥了挥手。

“太平镇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中。只是何人地的这个撒网捕鱼的方案，发动维持会和货郎来找寻找抗日分子，这中国人能信的过？”

“八木。”

“老师。”

“从根本上来说，中国人是不可信的。但具体到个人，就要看情况了。就说这个何人地，他父亲让人给绑架了，还被勒走了一百元大洋，城里枪战离就在他外室住的巷子里，这一切影影绰绰同他都有着某种关系，再后来，何家那老宅又被火烧。这会，何人地对这股反日力量的仇恨比我们们更大，比我们更着急的要肃清这股反日力量。中国是只有家仇没有国恨的民族，中国人给不给我们办事，取决于得到多少利益，而不是别的。”

“老师高见。只是能肯定八支队这些人是在太平镇区域内吗？”

“不能肯定，只是估计。从绑架何老财开始，这块地方就不安静起来。我估计这些人不是什么游兵散勇，而是一支新的武装力量，游兵散勇缺的是钱而不是武器，只要是当过兵，就不会轻易对手中的枪撒手，他们却是武器金钱一起来，在没拿到武器前，太平镇一带反日活动虽然有时打皇军的冷枪，但没有这么猖獗的。从近期一系列活动来看，他们的人员不会超过十个，警备团报告说发现八支队有一百多人，应该是虚报，中国人就爱玩这夸张的游戏，为了说明不是他们的无能，还有就是为了那可怜的奖金。何人地的这个撒网捕鱼方案，虽不是那么完善，但我们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你是搞情报的，你能把那些国民党抗日军队連一级军官档案情况和作战风格了解的十分透彻，但你能搞的清楚**八路军组织的那些军队不象军队民众不象民众土匪不象土匪的队伍基本情况？还有那些形形色 色的抗日武装，有的是在你这打一枪后人就跑的个无影无踪，有的是蛰伏在乡间城里，见有利时机就出手。他们战斗力不强，人也不多，但连绵不断，无穷无尽，防不胜防啊。”

“老师教导的正确。”

“何人地的这个方案实施，至少可让中国人陷入一时的互相猜忌，让他们的反日活动收敛一些，时间对我们很重要。这么多的维持会长和货郎，只要有一二位对大日本皇军忠心的，就足以使这些抗日武装遭受灭顶之灾。何人地在这个事情上是用了脑袋的。我们对何人地他们就是一要利用二要发挥三要让他们死心塌地跟我们走。”

“学生明白。”

“这几天大搜查有什么收获吗？”

“抓了十几个人。他们有的是家存有违禁品，有的是流浪汉，有的是盗贼，有的是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有的是看过去就不是好人，有的对大日本皇军态度很不友善。”

“统统枪毙。公布他们反日活动的罪状。”

“是。”

“还有，那个打探出八支队的人叫什么名？”

“马久仁。”

“什么给了什么奖励？”

“银元五块，提升为队副班长。”

“不够，给的好处一定要能够让别人眼红嫉妒，这样才会有人为你更卖力。刚才还在说人为财死，要想让人为财死，你就的给他足够去冒险的财物。明天一切按计划行动。”

“是。”

远处传来一声鸹叫，此刻天空已由暮色已经落成了黑暗，城里亮起了点点昏暗的灯光。

一天总算度过去了。

战争的日子每天都不一样，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