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常同日色鲜 第3章 孔孟亦舍天子而仕诸侯

第3章 孔孟亦舍天子而仕诸侯

“多谢谢大夫了，夫人说了，今日大夫便在衙门内住下。有什么用的，大夫尽管说。”辽州同知陈之遴的管家恭恭敬敬地将谢竹咏送了出来。

这些年谢竹咏研习医术，颇有长进，一来二去，成了山东地界颇为有名的女大夫，大户人家的女眷有了疾病，往往愿意请她看病。

辽州同知陈之遴是原明朝顺天巡抚陈祖苞的儿子，崇祯十年的榜眼，授翰林院编修。然而没多久，戊寅之变爆发，陈祖苞背锅下狱，自知难逃一死，于是仰药自尽。不料，崇祯听说此事还是大怒，我还没杀你，你居然自己死了，这岂不太便宜了你。崇祯满腔怒火无处去发，便迁怒于陈之遴，把他给革职了，而且永不叙用。因为山东的瘟疫京畿兵变，陈之遴便滞留京城。

清军占领京城之后，陈之遴归降清朝。另一时空的他直接被任命为秘书院侍读学士，第二年就升任礼部右侍郎。但是与多尔衮和顺治帝不同，皇太极并不看好此人，这家伙书法、诗词俱佳，拍马屁、见风使舵和搞党争的本领也是一流，却称不上有什么实际才干。只不过他出生于浙江海宁盐官镇的名门望族，交游广泛，名气很大，还比较有“统战价值”，皇太极便在京中给了他一个闲职。

海宁陈氏，在另一时空的清朝大大有名，人称“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陈家在清朝总共出了三个大学士，第一个是陈之遴，第二个是陈元龙，第三个就是传说中的陈家洛他爹陈世倌。

最近，清军丢了大同、平阳、潞安等地，虹县兵败的消息也传来了，不免让人觉得前途未卜，要是不能升官发财，谁愿意当汉奸。山西的官缺越来越多，因为地处前线，即便是愿意继续跟着清朝混的人，也不见得肯来山西，皇太极便把是人不是人的都派出来了。

即便如此，皇太极也只让陈之遴做同知这个副职，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陈之遴到任不到一个月，知州就染病死了，他代理知州。

倒是陈之遴的夫人，比他像样得多。陈之遴的原配早亡，继妻是苏州人，姓徐名灿，字湘萍，以徐湘萍之名传世。她的父亲是光禄寺丞徐子懋，说起徐子懋，基本上没有谁知道，但要说起他们家的宅邸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拙政园。

徐湘萍素有才名，与柴静仪、朱柔则、林以宁、钱凤纶合称“蕉园五子”，诗词、绘画、绣像俱是一流，甚至有人认为，她可以比肩李清照。

但是才气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另一时空，后来陈之遴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全家流放辽东开原尚阳堡。直到康熙十年，丈夫和儿子都死在戍所，徐湘萍才靠在一群亲戚花钱帮忙返回海宁。

前些日子，徐湘萍身体不适，请来谢竹咏诊治。病倒是没什么大碍，但一来二去，她也和谢竹咏交上了朋友。

谢竹咏出身商人之家，却也因此少了很多臭规矩的束缚，学医、学诗都没有限制。北方风气较南方封闭，徐湘萍来到北方之后，根本没有与她等俦的才女可以交流，好不容易有谢竹咏这么一个，虽然水平与自己相去甚远，好歹自己说的事情对方都能听懂，立刻引为知己。

谢竹咏的动机却一点都不单纯，她以行医为名结交达官贵人家的女眷，目的在于搜集情报，并为更多细作潜入辽州提供掩护。

辽州本就有一家豆腐坊是闯军的秘密联络站，之所以选择豆腐坊，是因为以闯军的财力和人脉，实在开不了什么大买卖。豆腐坊掌柜的图便宜直接从农民手中收购豆子，也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能让这个联络站光明正大地和乡下来的人接触。

但是谢竹咏要用这个联络站联系木怀玉就很不方便了，她的一日三餐都在州衙里吃，特意从外面买块豆腐也太奇怪了。

这一日，谢竹咏正在和徐湘萍闲聊，忽然下人来报，刘佐领的小妾生病了，请谢大夫前去诊治。

刘文兴当闯军的时候尚且纳妾，这会儿当了清军，更不可能不近女色，此次出兵，他还带了一个小妾随军。虽说这是违纪的事，但他已经是佐领了，算是混进了清朝的统治阶级（至少在乾隆以前是），这点事也没人管他。

徐湘萍挺看不起刘文兴的，这个流贼不仅卖国投敌，还又贪财又好色，前两天给马甲发豆贴，他还从中挣了一百多两。但是仔细一想，自己的丈夫除了不好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刘文兴更有道德，好歹人家刘文兴还是在身负重伤、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投降的，陈之遴可是主动投敌，所以徐湘萍也没提过任何对刘文兴不满的话。

反倒是陈之遴，当面对刘文兴客客气气，回到家就开始大发牢骚，说刘文兴如何如何粗鄙野蛮。甚至抱怨皇上不重君子，只重武夫。还有那冯铨，一个阉党余孽，竟然都能做当朝大学士。

从派系上来说，陈之遴和东林、复社走得很近，但是，真正的东林君子都跟着反贼混呢。比如说钱谦益的门生瞿式耜，当初宁肯沉江也不降张献忠，后来被洪承畴收容，现在洪承畴都投降张献忠了，瞿式耜虽然对张献忠已经没那么抵触，但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于是南下投闯，被委任为广西巡抚。

这倒不是王瑾的恶趣味，而是李自成的主意。李自成的意思是，发配广西的那些明朝官员，都是没什么罪行的，仅仅因为不投降才被发配，瞿式耜到那边，可以随便关照他们，只要他们不给闯军捣乱，老老实实在偏远山区做教书匠就行，吃穿用度都毋使缺乏。

俗话说，摔了是好盆，死了是完人，大明朝若是亡了，说不定还有不少人怀念，可偏偏大明朝还在。去年四大反王都在抗清战场上有所贡献，各地义军也不断袭击清军，只有大明朝廷依旧躲在开封装聋作哑，这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对朝廷失去了信心，甚至有人搬出了“孔孟亦舍天子而仕诸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