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常同日色鲜 第7章 阿敏

第7章 阿敏

沈阳，阿敏府。

乐师弹着弦子，几个美女正在歌舞。阿敏虽说是在幽禁中，生活却一点都不比其他的王爷差。

皇太极当初圈禁阿敏时，把阿敏的财产都给了济尔哈朗，留给阿敏的只有“庄六所、园二所、奴仆二十、羊五百、牛二十”，但济尔哈朗却私下接济阿敏，让他一家在衣食上不至于“匮乏”（按满洲贵族的标准）。皇太极自然知道此事，但人家是亲兄弟，送点吃的穿的就治罪？皇太极之所以会把阿敏的财产给济尔哈朗，就是为了留些余地，减少镶蓝旗的不满，所以也不会管这些小事。

自打皇太极和爱打小报告的岳讬都进了关，盛京留下代善和济尔哈朗留守，阿敏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整天歌舞饮宴，没钱就向济尔哈朗讨。

如果是另一时空，阿敏前年就该死了，可这个时空的他，不知道是侥幸没染病，还是皇太极没顾得上暗杀他，依然活得很欢实。

“皇太极那小子，论起打仗，在我们四大贝勒里是最差的。这打的叫什么仗，兵力相当，竟然输给区区流贼，我们满洲人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要是换成我，哪能让李自成如此猖狂。”

阿敏这话，前一句还有些道理，塞外民族多有幼子守灶的习俗，皇太极自幼在家帮母亲管理家务，而且兄弟们只有他一个认识汉字，所以他在努尔哈赤的儿子中承担的是孙可望的角色，多负责钱粮事务，在战功上不如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位除了冲锋陷阵，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太极厉害？要不是打仗厉害，有什么资格和皇太极并列？

但后一句话就纯属吹牛皮了，换成他，当初袁崇焕就直接打进沈阳了。

阿敏继续大放厥词：“要我说，皇太极就是失心疯了，信不过我们满洲人，却要用汉人。要我说，就该像大伯当年那样，汉人杀得多了，地自然就空出来了，还用得着像现在圈地这样费事？皇太极却要让汉人当兵，用汉官，结果怎么样？汉人背后捅他一刀。”

屯齐说：“最近咱满洲人的士气也不高，一出兵打仗，马死了，刀卷刃了，盔甲也坏了，马料又贵，见一次仗，得花几十两银子，发的那点钱粮根本不够。”

屯齐是阿敏的四弟图伦的儿子，前不久皇太极调代善和济尔哈朗入关，留守盛京的人换成了负了伤的尼堪，屯齐担任他的副手。这个组合，还真是不吉利，对于屯齐还好，对于尼堪是真不吉利。

屯齐在圃田泽之战中和王瑾交过手，他知道流贼比阿敏想象得出的最厉害的对手还要强上许多，不过他现在没必要和阿敏说这个。

皇太极入关占领华北，将希望寄托在了迅速团结士绅、趁闯军立足未稳将其击垮上，可是和闯军世纪交战之后，发现闯军已经有了非常稳定的后勤保障，而且其后方也并没有因为清军的到来发生叛乱。不管南方士绅是真服了李自成还是敢怒不敢言，对于大清来说都一样，皇太极的这一谋划已经破产了。

所以现在，皇太极现在最关键的任务就是如何团结旗军和绿营继续把这场战争进行下去，赌自己的对手犯错误，或者四大反王内讧，或者谁的战略上出现巨大的破绽。

而从屯齐这样的位置上看不到这些，他们只能看到满汉之间的不信任在加剧，旗人士气低落。

越来越多的人在私下谈论时开始支持阿敏的极端想法，屯齐并不太赞成洛讬和固尔玛珲这帮人的主意，但他还是决定先来见见阿敏，听听阿敏的想法。

莽古尔泰已死，代善又老又没人缘，也不可能威胁皇太极的地位。大家心里都清楚，代善连自己儿子都能害，真要是他做皇帝，还不得把这些弟弟、侄子都弄死。

但是，阿敏就更不可能了。清朝十旗，有九旗的旗主都是努尔哈赤的子孙，除了镶蓝旗的人，谁也不可能支持阿敏。这也是皇太极能留着阿敏不杀的原因之一。

阿敏的父亲舒尔哈齐、大哥阿尔通阿、三弟扎萨克图、长子艾尔礼都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杀了，他心里当然是对努尔哈赤一脉毫无好感的，不过面上当然不可能表现出来，他嘴上一直是“感激先汗养育大恩”，平时也是张口闭口都是“满洲人的利益”。

阿敏说：“满人生计困难这事，要我说，好办得很，让他们出去圈地，直隶、山东那么大地方，要多少土地没有。土地上的汉人，就直接让他们做包衣，抢过他们的牲畜财物，让他们种地，满人也不必分什么甲兵余丁了，全都按甲兵的待遇。就算种田不足养兵，靠战场掳获也尽够了。”

屯齐皱了皱眉，这叫什么办法？旗丁都去当兵打仗了，留下老幼妇孺在家指挥包衣种地，以满洲贵族们对包衣的虐待方式，等他们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估计就只剩下老婆孩子的尸体了。

除非把一部分包衣吸纳成可以为虎作伥的豪奴，作为镇压底层包衣的力量，否则把包衣人数扩大到旗丁的四五倍，是肯定会出事的，但是有豪奴又一定会进一步加剧包衣受到的压迫，降低包衣的劳动效率。

养包衣和养牲畜一样，也是有成本的，土地太少的话，用包衣种地就不如自己种地划算。圈占土地如果过多，汉人农民全反了，又怎么能让满洲人安心种地？屯齐小时候经历过努尔哈赤搞崩辽东经济，连蒙古人都袭击女真人的时期，那时他贵为宗室都不敢轻易出门，若不前呼后拥，说不定就会让汉人打死。贵胄尚且如此，普通旗人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至于战场掳获，有的人带着十几匹马、几十个包衣上战场，有的人只有自己一人一骑，战场掳获所得必然悬殊。这种办法短期内可解燃眉之急，可是如果作为长期政策，必然导致贫者益贫、富者益富。越穷的人装备越差，在战场上生存率越低，可获得的战利品却远远不如那些富家子弟，岂能没有怨恨。

其实这很正常，阿敏在家被关了十二年，足不出户，也不怎么和别人来往，此时的清朝和当年的后金早已完全不同，十二年前他已经是在女真奴隶主中都算得上落后的大反动派，现在还能指望他有什么真知灼见？

但是屯齐发现，阿敏的话很有煽动性，皇太极总是说“旗人”如何如何，阿敏却总是说“满人”如何如何。一字之差，含义却截然不同。“首重满洲”的口号，听起来按照爱新觉罗家的立场似乎极有道理。以屯齐的智力，可以一眼看出其中难以落实的地方，但是，这样做确实能让很多满洲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土地、奴隶、牲畜，这样的话打动不了屯齐，可不代表打动不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