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大小巫山(十二)
自从阿竹张开神印结界已经过去三天了,金顶寺的人不再过来找他们麻烦,相反还每隔一天半天就派上一小队弟子带着各类蔬果糕点、金银珠宝整整齐齐地摆在结界外边,并喊着话儿希望神明不要嫌弃。
这边小巫山祠堂的三人一顿争辩,最终以二比一的明显优势战胜了月影,将金顶寺送来的各类贡品照单全部收下——毕竟今后要出去收集白灵的灵识少不得各种开销,既然对方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当然,主要是阿竹不想天天除了野菜萝卜就是地瓜。
此时的阿竹坐在祠堂门廊的地板上,两臂抱着转角的柱子将两条腿伸到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有些郁闷:虽说这几天的伙食丰盛了不少,但大巫山多少双眼睛朝这边盯着,月影又天天看着不给她出结界,该怎么回去找她阿爹呢?
“阿竹。月影。看,金顶寺又给我们送来好几个果盘。”小谷双手勾着四个多层的果盘盒,努力地低低地飘了过来,把东西放在地上,伸手往怀里一掏,“还有一封信。”
“信?”阿竹松开柱子撑着腿就要起来。
月影不知从何时何处出现,只是手一伸就把小谷晃着的信给抽走了,动作熟练的双手一翻,从金黄的信笺中抽出一张无比华丽的信纸。他读了一会儿,抬起头,越过信纸边缘凝眉盯着阿竹。
“这么看我干什么。”阿竹走过去一把夺下信纸,经过这么些天她已经摸准月影完全不会对她怎么样了,“信上说的什么呀。”
信是金顶寺长老写来的,足足有三页长,在经过一系列客套铺垫之后,终于在最后一页表明了强烈的愿望——希望小巫山的神明大人能不计前嫌打开结界接受他们长老的拜访,并盛情邀请神明大人参加今年的赛猎大会。
阿竹读着信,略微抽了几下左嘴角,垂下手,无措地望着月影:“那些老头……要来拜访……我?”
“你是神明。”
“我是替身。要不把这锁给他们拜拜?”
“不可以。不能让别人知道聚灵锁的存在,免得引来争抢,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那怎么办,我又不是真的神明。”阿竹放弃治疗一般地把信塞回月影手上,“还得把结界打开,我要是知道怎么开这结界,它就不会一直罩在那里了。”没错,这几天她试了很多次与聚灵锁深入心灵沟通,但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反应,她完全就不知道结界是怎么张开的,更别提要解开了。
“你说这金顶寺家大业大,为何非要执着于我呢?他们家不也有神明吗?”
“这世间大大小小的寺庙祠堂无数,并非都有神明坐镇,许多只是供奉了一丝神力化身。坊间传言金顶寺受神明指点而建,寺内供有神明法宝,但真正的神并没有出现。如今出现了真神,谁不想攀上关系。”
“就不怕他们自家神吃醋。”
“神,不会吃醋。”
……
“而且,白灵走了多年,如今神印突现,金顶寺估计也想借机探下虚实。”
“你的意思是,我不见他们还不行了。”
“是。”
“唉……”阿竹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木阶上,双手托腮郁闷地嘟了个嘴。
三人为这事盘算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阿竹便换了白灵的衣服。白衣绿裙,头上戴了斗笠,四周围了一圈白纱,再用一块白纱蒙住了下半边脸,整个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她照着月影给的图样在空白符纸上绘出符文,折好了给月影揣在怀里。
大巫山的防护结界不会对阿竹造成影响,却会压制月影的力量。曾经,为了不让月影受到神明或法师一类的灵力限制,白灵给他绘制过一种符咒——将灵力凝聚于指尖化成白光绘出符样,再将其印入月影体内。如今阿竹学了过来,虽然她只能以纸笔画就,维持时间不那么长,但终归能用就行。
准备完毕,两人一前一后向大巫山行去。
离大巫山还有一段距离,迎面就碰上了金顶寺的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那日在山门前接待阿竹和她爹的侍者。那群人紧赶几步,刚在阿竹面前立住就拱手施了一个大礼:“弟子乃金顶寺侍者莫川,已在此恭候多日,拜见神明大人。”
阿竹心里念着折寿啊折寿啊,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嗯,去见你们长老。”说话间便带着月影绕过人群往前走,“还有,留下两三个要紧的人物就是,其他闲杂人等就都回避吧。”如今她是个假货,接触的人那是越少越好。
“是,是,一切听从神明大人吩咐。”为首的侍者恭敬地跟在一旁,点头哈腰一副乖巧模样。
阿竹轻轻松松踏入大巫山的防护结界,心里隐约有点担心月影——也不知道她画的符咒有没有效。心念一动,便悠悠地伸出左臂,作势要月影扶她。
月影眼神一错,微微投来一缕愤怨,面上却也配合着演好他神明侍者的角色,轻轻扶住阿竹,趁着无人留意,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算是一种警告。
阿竹吃痛一把抽回手,清了两下嗓子作为掩饰,心中怨了几句月影不识人好意,却也放了心——月影的手没有发抖,看来她的符纸起作用了。
那一小队侍者恭身俯首跟在后面,见两人顺利通过了大巫山的防护结界,尤其是月影这个能放鬼火的家伙竟也安然无恙地进来了,对眼前这位神明的身份更为确信。
早在碰上阿竹时,就有金顶寺弟子飞奔回山通报。此时,几个精壮的弟子正抬了一座轿辇恭候在山路旁。
阿竹毫不客气,一脚踏上便靠坐在金丝软垫上,双手搭着红木雕成的轿椅扶手,招呼着就让出发。
山路皆铺了石阶,沿着山势蜿蜒而上,阿竹的轿辇却异常平稳。绕过一处小竹林,便到了寺的主轴线上。先是一处宽敞的场地,足能容下前人,铺着整齐的白石条,闪闪地映着光。场地正中安置了一个大圆铜鼎,鼎高四人,围抱十余人,三面雕了兽首,鼎身刻了经文,彰显着无尽的威严。其后是四十九级汉白石铺成的云阶,每一级都刻着人物故事的浮像,两边立着围栏,栏柱顶端都嵌了金莲,在阳光下亮得耀眼。云阶上便是正殿,红墙金瓦,为全寺最高,供奉着金身佛像。
如此气派宏伟的地儿,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阿竹在白纱下吐了吐舌头:看来神明的吩咐是真的管用。她的轿辇绕过正殿,在其后的一处院落停下,院门前早恭立了三位长老,均是白须白发,但目光炯炯,神采焕发,一旁还侍立了三生长老中的“念珠”。
阿竹下了轿,几位长老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口称弟子:“见过神明大人。多年为邻,竟不察神明大人在山中静修,实乃我等之过。今日本应上门拜见,却不想神明大人不弃光临寒寺,实在是惶恐。”
受了几个老头的礼,不知要短多少年寿命,真是不值啊。阿竹一边颔首回礼,一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着呼呼:被逼无奈,老天莫怪,老天莫怪。
“前几日,敝寺弟子误伤了神明大人的侍者,又在祠堂中冲撞了神明大人,实是吾等管教无方,还请神明大人降罚。”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好,一下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认错道歉一片真诚感人,先发制人,她作为神明若真降罚就显得小肚鸡肠了。算了,看在这几天蔬果糕点和金银珠宝的份上,阿竹悠悠地吐出一句:“无妨。”
几位长老心下略宽,引着阿竹和月影进了殿内。殿正中的高桌上奉了一个神龛,双门微掩,四周装饰着各式纱幔神器,供桌上点了一排长明灯,摆满各类精美的茶水点心。
“敝寺师祖幸得金顶天神指点而立本寺,得有蕴含天神之力的明珠一颗,世代供奉,维系大巫山结界,守得一方安宁。今日,愿与神明大人一见。”
“幸会。”阿竹端着嗓子,点了点头,往一旁站了。
几位长老对着神龛一顿拜礼操作,口中念念有词,轻轻打开神龛掩闭的双门。先是透出几丝金光,随后金光四射、熠熠夺目,一颗滚圆金亮的明珠赫然静置于神龛之内,即使四周日光大盛,也丝毫未减其光芒。
阿竹做了几个深呼吸,抬步缓缓走到神龛正前方,对着明珠微微施了个礼,只见一瞬之间,明珠敛了金光,晶莹温润地在神龛内待着。见此情景,几位长老大惊,对阿竹这位替身神明不再有丝毫怀疑,愈发恭敬,就差直接趴在地上了。
月影松了口气,明珠神光黯淡下来说明白灵寄托在阿竹身上的神力更强,如此就可堵住金顶寺的悠悠众口。既然目的达到,便借了位避开众人目光,在阿竹背上轻点几下,示意她准备走人。
“既已见过贵寺神主,就此告辞了。”
“神明大人难得驾临,不如在敝寺用完膳,虽是清汤寡水,但必竭尽所有。”
金顶寺竭尽所有,该是何等山珍海味。但吃饭就得摘下面纱,保不住还会遇到什么情况,阿竹她一个小替身可不想捅出什么篓子。否则,到时候就算金顶寺这群老头放过她,月影也不会放过她。
“不必了。我在山中静修,不愿牵扯凡间诸事,也希望贵寺的人不要再日夜守在祠堂周围或是将此事宣扬出去。”
“是是是,弟子谨遵吩咐,绝不敢惊扰神明。不知神明大人能否给弟子一个机会进祠堂拜奉?”
“有缘自有机会。”阿竹在白纱下翻了个白眼:刚说什么来着,叫你们不要来打扰我清修,居然还一边答应着一边想来祠堂里,能不能听懂人说话的啊。说罢,朝神龛微欠了身,转身抬脚就出门去了。
几位长老赶忙送了出来,送上了神轿,一路跟到山谷中大巫山结界边上。阿竹下了轿,径直领着月影走了,留下身后一片恭送声。
“看来,小巫山这位神明的神力不可小觑,居然压制了明珠的神光,我们以前竟浑然不知。”
“你说,她带人破了我们的迷阵,会不会是有意的?”
“虽说我们布下迷阵私设猎场,但也只是围困妖邪,不至于惹怒她吧。”
“那可未必,不知这位神明是什么来路,为何选中了阴邪的小巫山,还要了个耍鬼火的当侍者。”
“整个祠堂还那么潦倒……”
“咳咳咳……别乱说,那是静心清修,以无物为万物。”
“是是是,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