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大小巫山(十三)
回到祠堂,阿竹一把摘下斗笠、扯掉面纱,口中呼呼吐着气,手作扇状扇着风——刚那一程,可把她闷坏了。不过成果颇丰,顺利地骗过了金顶寺的几位长老,如今他们谨遵神明吩咐,将周围一圈狗仔般监视祠堂动静的弟子全撤走了。
“月影,金顶寺盯梢的人走了,今晚可以去找我阿爹吗?”
“见过你爹后,必须和我去找白灵的灵识。”
“知道知道,不是都答应你好多遍了嘛。我就是去和我阿爹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再多画几张符咒。”
“好咧,没问题,保证你在大巫山的结界里没有任何不适。”
等到夜幕降临,小巫山又恢复了阴森邪气的模样,时不时传来几声妖鸣兽吼。阿竹换了衣物,拿黑布蒙住半个脸,趴在月影的背上,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不多时就进了大巫山。凭着依稀的印象,借着树影的掩护,循着山道往之前住的偏院寻去。
翻过一道矮墙,阿竹一眼认出了之前见到的胖大叔,忙一把扯过月影躲到屋角边上。那胖大叔正懒散地倚靠在石阶上,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拎个酒葫芦,时不时往嘴里倒上几口。他身旁是个瘦矮个儿的术士,耷拉着双眼,留着络腮胡子,背上背了把桃木剑,盘腿坐着,斟茶自饮。
“庞兄今晚心情不错,这酒儿喝得也畅快。”
“无间老弟的茶不也饮得香甜?”
“听说小巫山那边的神明今儿白天去见了几位长老,你可知此事?”
“哪能不知,金顶寺的人嘴上不说,却把整个前殿都围封了,摆明了不想让旁人捡了便宜去。”
“金顶寺也是时运当头啊,原本就供了难得一见的天王明珠,这下还攀上了神明真身,过不了多久怕是要赶上白神山和玄武祠了吧。”
“呵呵,那可不见得。”胖大叔吮了几口葫芦酒,“听说前些日子毁了金顶寺猎场的便是小巫山那位神主,当时金顶寺还不知人家底细,双方大干了一架,神明震怒,结了神印死伤了不少人。金顶寺这才知道隔壁山上住了尊大神,巴巴地凑了过去。”
“如今赛猎大会尚未开始,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可怜林风兄弟走失了他家姑娘,四处告人都未寻得,若是误闯了小巫山,怕要给那些妖物拾了去,尸骨不剩了。”
“我等本就是贱命一条,来这儿不过凑个热闹、混口酒喝,金顶寺从未把我等放在眼里,又怎会真心帮忙寻人。他这样一股脑儿冲过小巫山去,怕也是凶多吉少咯。”
阿竹脑袋嗡地一响:她爹,进了小巫山!百子蜘蛛、山姥、灰山豹……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人性命,怎么办?怎么办!她不自觉地拽紧了衣角,全身轻轻地抖了起来:她爹是什么时候去的?是从哪儿过去的?之前金顶寺的人盯得紧,怕不是今儿午后才去的?那还来得及是不是?现在就去找他,现在就去!突然被人一拍,猛的一惊扭头,对上月影一双担忧的眼眸。
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阿竹握住了月影的手腕:“我爹,我爹他跑到小巫山去了,帮帮我,救救他。”
“谁?”胖大叔和瘦矮个儿隐约听到声响便喝了一句。月影一把捂住阿竹的嘴,身形一闪越过墙躲进山林之中。
“你爹在哪儿?”
“他们刚刚说的,我爹进了小巫山。我们去找找他。”
“哪个方向?”
阿竹摇摇头:“不知道。”
“能找到带有你爹气息的东西吗?”
“我爹的气息?”阿竹往自己腰间摸了摸,掏出一小个防水密封荷包,里面装了一小枚铜钱,“我爹给的,说他施过法,能逢凶化吉。”
月影接过铜钱,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轻点在额头前,闭上眼,感受到一丝不是阿竹的气味。他伸手在四周探着空气中留下的气息,在众多不同气味中仔细辨别,突然定住了动作,睁开眼,手指着东南方:“这边,走。”伸手揽过阿竹,双腿一蹬便蹿了出去。他有点担心,那个气息中夹着人血的气味。
奔出一段距离后,听到一阵阵的“嘭——嘭——”的撞击声。月影轻轻落在那声音的不远处,护着阿竹躲在一颗巨石边上。眼前是一头巨型的山野猪,在月光下投出大面积的阴影,体躯健壮,四肢粗短,背上覆着长而硬的鬃毛,圆锥似的吻部两侧亮着一对锋利的犬齿,向上翻转,呈獠牙状,森森地映着寒光。它正聚精会神地猛烈撞击一截粗劲的树干。
“待在这儿别动。”月影对着阿竹吩咐完,闪身已到了山野猪身后,双手一探抓住了猪尾巴,迅速一个反身摔,将那大块头打了个翻身,头着地发出一声闷哼。
山野猪踉跄着爬起身来,左右晃了晃脑袋,鼻子噗噗地对外喷着气,嘴角垂着涎水,双眼聚焦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月影没有动作,就那么稳当当地站在那儿,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虚握成拳,安静得似乎没了呼吸声,只是周身散发着阵阵寒邪之气,双眸幽幽地泛着银蓝光,阿竹躲在巨石之后都不由得汗毛四起。
半晌过后,那山野猪后退几步,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便转身走了。
这是……被月影的气势吓跑了?没想到这么大的个子竟然如此不经吓。阿竹扁了嘴摇摇头。
月影手一挥将那截树干劈成两半,露出原本藏于底下的树洞。洞中一人白衣黑褂,右手执一柄短剑,左手抓着一把符纸,倚在洞壁上,周身戒备对着月影。
“爹!”阿竹双眼一亮,从巨石后欢跑而出,一把推开月影扑到了她爹怀里。
“阿竹?”她爹扔下了左手的符纸,将阿竹抱着护在了怀里,“别怕,爹来找你了,爹带你回去。”
“回去?”月影往前迈了两三步,眼眸蒙上一股阴邪之气。
“妖物退散!”她爹赶忙把阿竹掩在了身后,右手挥着剑,口中念着咒,左手抓起符纸朝着月影一顿乱扔。真别说还有点作用,符纸过处迸发着处处电花,在月影周身噼里啪啦响了一圈。
“爹,等下,他是……”阿竹话没说完,月影已经欺身上前,手一展从她爹耳边穿过,揪住阿竹的领口便是一拽,“啊——!哎哟!”
“妖物放开我女儿!”她爹提剑便刺。
月影右手挡开剑锋,左手一个冲拳呼啸而去。
“月影!”阿竹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抱住月影的左臂,“别,他是我爹。”
“阿竹!”她爹趁势抓到阿竹手腕就想拽回来。月影又岂是吃素的,反手隔开变成掌又要就势劈下。阿竹见机不好慌乱地伸着脖子挡在她爹面前。三人你一招我一式,互相扭打缠绕在一块儿,场面一度混乱……
终于,月影耗尽了耐心,扯开阿竹,右手一挥抛出几道光刃。
“不要啊。”阿竹让月影困住了身形,内心着急不觉调动了白灵寄托的灵力,用力一挣,周身闪出一圈白光。月影受痛松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身上冒起两道烟气。几道光刃完美地避开了她爹,尽数砸在他身后的地上,激起一股烟尘。
“爹!”阿竹跑过去扶着她爹手臂,“没事吧。”
“没事没事,看来这妖物准头不怎么样。倒是你,用的什么符咒,挺厉害嘛,不愧是你爹的女儿……”
“爹你别说啦。”烟尘散开时,阿竹见光刃都斩空了,心里一松随后又是一紧:月影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对付她们两个凡人,就算受到干扰也不可能失手,何况月影抛出刀刃是在她挣脱之前,只可能是——他故意的。
阿竹偷偷拿眼角瞟了瞟月影,见他兀自立在那儿,一脸面无表情似乎闪过一丝哀伤。唉也是,月影三番两次救她,如今又救了她爹,可她没信他还又把他弄伤了,得赶紧顺毛捋捋安慰下人家。
“月、月影,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没控制好……”
“你答应过的,要反悔了吗?”月影那一脸冷如冰霜的神色,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下一秒就要直取对方喉咙。
“不是不是。”阿竹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又满是心疼,赶紧举着三根手指斩钉截铁表明心意,“我答应过的,绝不反悔,我发誓!”
见月影岿然不动,气氛瞬间有些尴尬,阿竹呵呵一笑打起圆场:“爹,这位是月影,祠堂的人,救了我的,不是什么妖物……”
“趴下!”
“哈?”
月影手一挥又抛出一道光刃,径直朝着阿竹头的位置斜下斩了过去。
“啊——!”阿竹急忙一手抱住自己的头,一手摁着她爹,啪唧往地上摔去。
光刃过处,一只灰色的蜥蜴被砍成两段,还跐溜溜地扑棱着四肢触爪,向洞边逃去。
“吸血蜥蜴,群居,喜食活血,一旦被吸上就很难脱身了。戒备,退出洞去。”月影轻轻跃起落在阿竹边上,警觉地环顾四周。
扑簌簌——
几声异响,随后一阵悉蹴之声,成群的吸血蜥蜴从洞壁缝隙里一窜而出,吐着舌头伸着四爪朝阿竹她爹直扑过去。
“爹——!”
月影身形一错,抓起两人的后衣领,半揪半拎着奔向洞口,却被另一波吸血蜥蜴挡住了去路,只能矮身避过,退到一旁,挡在两人身前。
吸血蜥蜴即使被斩断后也能活上一段时间,把自己的残肢断臂接回去,用刃砍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那便只能用火了。
月影翻手掐了个诀,周边空气骤冷,瞬间蓝光一闪,一片银蓝色的火焰顺着洞壁蔓延开去,噼里啪啦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通向洞口的路没了遮拦,月影提拎上两人跃出洞口,蹬地而去,回了祠堂。
“啊——!”借着祠堂院中的灯火,阿竹才发现她爹左边小腿划出一道伤口,淌着血,应该是被山野猪追赶时受的伤,如今正趴着一只趁乱躲过火烧的吸血蜥蜴,正美美地享受盛宴。
她爹脸一阵白,掏出一把符纸垫了手忍着恶心便去拽那蜥蜴的身子,却没想越拽越紧,扯得腿上皮肤一阵生疼。
“别动!会越吸越紧的。”一声喝止,吓得阿竹和她爹一动不敢动。如今吸血蜥蜴紧贴在人腿上,用火烧难免会伤了人,搞不好腿就废了。月影微皱了下眉,从一旁散落的符纸中挑了一张,三两下折成长条状,绑在随手从地上捡的树枝尾端,交给阿竹,“凝神,想着把灵力注到树枝中,扎下去。”
“我?我来吗?”阿竹哆哆嗦嗦地接过树枝,生咽了几下口水,用尽全力紧紧抓着树枝,眼一闭大叫一声,手起树枝落,正中那蜥蜴背部。白光一闪,蜥蜴和符纸都化成一道轻烟。
她爹呆看了几瞬,似是难以置信,抬起眼,轻唤了一声:“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