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申请住校
陈悦正式开始到五通厂干活,开启了他星期六工程师的破蛹之旅。
虽然厂里已经有一套简易的茶具,胡工又为每人准备了一个带盖的大杯子,方便大家工作时喝茶。胡工笑道:“我们中国人有讲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文人墨客又有七大雅:琴棋书画诗酒茶,可见茶是多么重要!清代有副对联很有意思: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茶。所以我们无论多忙,都不能忽略茶。我觉得最好的生活状态是:袋中有钱,手中有书,杯中有茶。迟点我再为大家更换一套好的茶具,我已叫我太太去物色了。”何翰给大家沏好茶之后,大家围着胡工而坐。
胡工拿来纸和笔,用示意图的方式给大家介绍:烘槽由槽体和控制台两大部分组成。槽体由保温和加热腔、传动链条和发热元件等组成。这个内容其实第一次见面时胡工已介绍过。
胡工又边写边介绍:“天新厂要求烘槽要恒温控制,控温范围是150~380c,精度是5c,我感觉这个控制精度不是很难但也不容易。”
陈悦问:“胡工,烘槽工作时,具体的温度怎样设定?”
胡工说:“我跟天新厂沟通过,他们说进口的产品是用键盘来设置的,设置时数码管配合显示。”
“哦。”
胡工继续介绍:“天新厂要求烘槽的传送带速度是每分钟50~1200转;电源用三相,烘槽的额定功率48千瓦。”
陈悦又问:“胡工,我实验室的动力电是不是就是三相交流电?”
“对!”胡工点点头。
胡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受胡工感染大家也各自拿起了自己的茶杯喝茶。
胡工放下茶杯:“小陈,我们最主要看弱电部分。要恒温控制的话用单板机是最灵活的,天新厂要求加热腔要有五个点温控,所以我们要用五个热电偶来测温,现在的问题是这五个温度怎样显示好?我主要是怕单板机实现有难度,是用一组数码管来轮流显示?还是用五组?小陈你的意见是?”
数码管动态显示,陈悦课程设计、毕业设计时都编过程,有较深的体会,而且他带的单板机实验也有类似的内容。陈悦说:“胡工,我建议用五组数码管,这样直观。是用动态显示还是静态显示,我们等所有功能商量完再定。”
……
胡工一个一个细节地给大家介绍着,条分缕析,又不断地和陈悦讨论着其实现方式,何翰则不时地给大家斟茶。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晚上11点了。
胡工一看手表,问:“小陈,你是怎么来的?”
“胡工,我坐10路车来的。”此时,陈悦也意识到晚了,也看了看手表,这个手表是父亲留给他的心爱之物。他看到已错过了坐公交车的时间,不免心里担忧了起来。
胡工问:“等会回家还是学校?”
陈悦说:“回家,学校我没宿舍。”
“现在没巴士了。”胡工边说边思考对策,然后他问钟其:“小钟,你是走路来还是骑车来的?”钟其也明白胡工的想法了,说:“我骑车来的,等会我走回去,车给陈悦。”相对来说,钟其回校比陈悦回家要近很多。
“这就好。”胡工如释重负,他又笑着问陈悦:“你会骑车吧?”
钟其抢答了:“会,我们一起学的。”
陈悦松了口气:“多谢胡工和阿其!等会我先搭阿其回校,我再骑回家。”
何翰揶揄道:“阿其,单车还用学啊?我觉得以前我一想骑它的时候,就自然而然会骑了。”
钟其笑道:“何仔,你的动手能力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我不强。”何翰笑了,又问:“那你们是怎么学的?”
钟其给胡工和何翰讲了他们学车的趣事:陈悦和钟其两人考完广州学院之后有一晚闲聊,突发奇想并约好第二天晚上到钟其家学车,钟其的哥哥有一辆单车,白天他要用,两人只能晚上学。第二天晚饭后,陈悦到了钟其家,钟其已在等他了。钟其推着哥哥的单车,陈悦拿着钟其准备好的一条扁担和一条尼龙绳,两人来到了六榕路。
当时人们学骑单车都是先学侧身溜车,再学骑的。两人一起用尼龙绳将扁担扎实地绑在单车的尾座上,钟其让陈悦先学,两人相互推让了一会,还是决定陈悦先学。钟其扶着扁担,陈悦将车斜了斜就用脚开始蹬车,蹬了一小段路钟其觉得可以放手了,他甫一松手,瞬间陈悦和车马上就倒在马路上了,幸好有扁担支撑着,人和车都没事。如此倏忽东歪、倏忽西倒反复了多次,情况没有改善。路人看着感觉比走钢丝还要刺激,或被逗笑、或蹙起眉头为他着急。
换成钟其学、陈悦扶时,出乎陈悦意料的是情况完全一样。
又折腾了一轮之后,两人坐在马路边休息了,大家都笑着将自己的笨拙归咎于太迟学了。
坐了一会,陈悦想出了一个办法:我们先不学溜车,我们先学骑,因为溜车人要单边侧身控制斜着的车身,初学者容易胆怯不好学,而且车身斜着扶车的人也很吃力。陈悦一说出他的想法,钟其觉得很有道理,两人马上行动。一开始,两人踉跄上路。不到半小时,两人就基本能稳当地骑行了,虽然还不能溜着来上车,但他们都觉得不需要扁担了于是将它拆除。很快,两人都骑上了瘾。又练了一段时间,两人也初步敢侧身溜车了。
第二个晚上他们继续练车,一个多小时后两人都基本掌握了全套的骑车技能。
何翰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摇了摇头:“唉——,居然要学两个晚上。”
钟其笑着反驳他:“我要不是和陈悦一起学的话,两个晚上可能还不行呢。”
众人皆笑。
陈悦说:“我中学读书时一直都是混混沌沌的,很神奇,这次学车好像使我一下子在学习上开了窍似的,让我在广院三年的学习轻松和顺利多了。一条路走不通时就要走第二条路,我觉得这种变通的思路对我的单板机编程也很有帮助。”
胡工有同感,说:“对,读书我也有这样的体会,要等悟性到。悟性一到了,学习就容易了。我的儿子现在读书也不行,我也不急,只是经常启发一下他,希望他的悟性快点到来。”
陈悦说:“最好玩的是,这次学车后,我在广院读书时的体育成绩也好多了,我60米短跑也及格了,跳鞍马也敢了。”
胡工笑道:“小陈,看来你平时很少运动啊。”
“是的。”陈悦笑着点点头,“近一年好些了,有时和同事打打乒乓球。好玩的是,我打赢了我两位老师,他们便叫我‘波霸’。”
“我和我儿子就很喜欢打蓝球的,我们几乎天天都打。”再次说到儿子,胡工突然兴奋了起来:“我差点忘了,我儿子有一辆单车放在我们学校,小陈,这辆车送给你。”
陈悦急忙说道:“胡工,不,不,我不能夺令公子所爱。”
胡工笑道:“没事的,这辆车是我儿子中学时骑的,24吋,他一读中专突然长高了很多,他的腿很长,那辆车他骑不了啦,我骑也太矮了,所以你不用客气。当时小钟刚买了单车,不然我就给他了。小陈,那辆车你不用的话,也只是放在那里,再放下去的话就会生锈坏掉的。”
钟其看着陈悦说:“是啊,胡工的公子现已高过胡工了。所以,你不用同胡工客气。”
陈悦称赞道:“比胡工还高,厉害!”
胡工交代钟其:“这样的话,明天辛苦你把那辆车找出来,打打气。”
“好的。”钟其应诺。
胡工又问:“我还想请大家去宵夜,不知小陈是否方便?”
陈悦第一次这么晚回家,歉意地说道:“胡工,不好意思,我出来时没跟我妈妈说这么晚回去的,我怕她担心,我就不去了。谢谢您!”
大家商量好周六晚上碰面后,胡工和何翰、钟其去大排档,陈悦直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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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过几次五通厂干活,陈悦对胡工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他见多识广、亦庄亦谐,他爱好看书喜欢动手,肯将自己的技术和生活经验传授给别人,在陈悦的心目中他是一位难得的好师父。
一天,工作之余大家坐在一起饮茶聊天。
陈悦好奇地问道:“胡工,您的厂名为什么叫五通?”
何翰抢着回答:“酒、色、财、气,样样皆通。”说完他笑了,钟其也在一旁微笑着。
陈悦十分不解:“何仔,酒色财气才‘四通’啊。”
何翰开怀地笑着:“刚才讲了,你可能没留意,最后那一通最‘巴闭(粤语:厉害)’,就是‘样样皆通’。”
“哦,……啊!”陈悦半张开嘴,他恍然大悟,然后便笑了起来,“强!太强了!”
胡工笑道:“小陈,这是我跟何仔开玩笑的解释。当时到工商注册前要想个名字,我偷懒了,觉得‘四通’的名气大,所以搭了一下它名字的顺风车。本来想叫做‘三通’的,但一想‘三通’是‘四通’的‘哥哥’,我不好意思用!我们不能大过‘四通’,所以就只好叫‘五通’了,意思是做‘四通’的弟弟。其实,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五通’是哪五个方面的‘通’?后来,渐渐熟悉‘微软’后,我觉得厂名还是起错了,我应该向‘微软’学习,谦虚一点,叫‘微通’。但是仔细一想,人家‘微软’,微微软一点,无伤大雅。‘微通’,微微通一点,很容易就不‘通’了,那就惨了。而且,改名还要到工商去办手续,有点麻烦,后来就算了。”四通,即四通集团公司,由几名科技人员借款2万元于1984年5月创办,是中国著名的民营科技企业,电子信息产业的一支重要力量。80年代,四通推出的打印机是一个伟大的革命,使我们国人进入了电子打字的时代。
众人皆笑。胡工的“微通”想法,何翰和钟其都是第一次听讲。
何翰又咧开嘴笑着说:“五通,其实我帮胡工想通了,也和胡工讲过,就是嫖赌饮荡吹。”广东人将“嫖赌饮荡吹”称为“五毒”,前两个字与普通话讲的意思一样。“饮”不是指一般意义的饮酒,是指酗酒。“荡”是指游手好闲,放荡不羁。“吹”是指吹大烟、吹鸦片,吸毒。
众人哄然大笑。
陈悦对五通厂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五通厂其实只是胡工的一个工作室而已,他注册这样一个厂,目的是为了接活时方便签合同和开发票。
胡工五十知天命,他正如陶渊明先生描写陶父是个“寄迹风云,寘兹愠喜”的人一样,此诗句是指陶父暂且托身于仕途,任官没有欢喜之情,失官亦无恼怒之色。胡工学电,自知在化工系难有大的发展,对升官早已看淡;他的英语一般,自明难过职称英语的考试关,职称也停滞在工程师不前了。胡工深谙扬长避短的道理,他唯一的想法是,紧跟时代的需求,在做好工作之余,努力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在经济开始发展,人才还未能跟上时代发展需要时,星期六工程师应运而生,聪明的胡工牢牢地抓住了这一机遇。胡工更胜一筹的是同时又担当起“星期六老板”的角色,志在高远。当时,一般搞电的人不懂机械,而搞机械的人又不熟悉电,两者都懂的人极少,胡工就是这样的稀有人才之一,而且他弱电、强电两样都在行。技术全面,让胡工成为了当时星期六工程师中的佼佼者,钟其和陈悦对胡工赞羡至极,私下戏称他为“秘鲁国王”。大家还戏谑何翰这位专职老板也来凑星期六工程师的热闹,他笑言自己只能算是个“星期六马仔(粤语:帮老板做事的人)”。
胡工的五通厂虽然有固定的场所,但没有专职的老板、技术人员和工人。胡工是五通厂唯一固定的人员,他是根据项目的需求灵活来组织团队的。
何翰、钟其和陈悦三人都是胡工根据需要请来的帮手,他们都属于当时流行的星期六工程师。有趣的是,他们三人是胡工这个星期六工程师请的星期六工程师。
胡雪岩先生效仿晚清名臣曾国藩先生“合众人之私,以成一人之公(功)”的合欲之策,实现了“合多方之欲,以积一家之财。”胡工以500年前是一家的胡雪岩为榜样,他对三人说:“除了何仔,我们都是手握粉笔的国家干部,学校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油水。再说上班挣钱是有天花板的,没有金钱和物质做保障,在大城市要过上幸福生活都是句空话。但是,我们有寒暑假和时间,正所谓‘别人有手表,我们有时间’,所以在努力工作之余我们也要创出自己的一片天。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如今这个如沐春风的社会里,我们要顺应潮流,走脱贫致富之路,也争取冠个‘红顶商人’的名号。做‘红顶商人’,我们并非世俗地纯粹追逐金钱。谁人没有理想?这是我们追求的一个理想而已。法国大文豪大仲马说过:人生何所求,致富和自由。再说,人人过上好日子,也是马克思的初衷。”胡工的“传经布道”,使陈悦和钟其心如澡雪,昂扬激奋。
胡工正讲到酣畅之处,又言:“在古代,人们从事的职业按社会地位的高低排序是‘士农工商’,也就是说商人、经商者的社会地位是最低的,汉朝还对商人实行严格的规定,如穿衣服只能穿麻衣而不能穿丝绸锦袍,穿鞋必须要一白一黑。有些店铺为了改变人们瞧不起商人的看法,喜欢使用的一副对联是:‘越国大夫曾货殖,孔门子弟亦生涯。’对联中的‘货殖’和‘生涯’都是指经商,小钟和小陈应该能理解,何仔知道就行了。上联指的是辅佐越王勾践复国的范蠡,由于他的商业成就,被后人称为‘商圣’和‘文财神’,下联是指孔圣人的学生子贡。店铺的老板就是这么直接地拉两位名人来撑腰。范蠡和子贡,他们都是先秦时期的知识分子,他们不但经商,而且还做得不错,真是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啊。”
陈悦和钟其都猛地点头。
何翰羡慕地说:“你们就好啦,以后可以做‘红顶商人’。”
胡工笑道:“古语有云:人之患,束冠立于朝。何仔,你不在体制内,有你的灵活和幸福。”
钟其说:“何仔,最羡慕你的是,你不用文山会海。”
何翰开心地笑了,问:“胡工,那我要争取冠个什么名号呢?”
胡工想了一想,笑着说:“你嘛,改革开放初叫个体户,现在应该叫私营企业家。既然是企业家,那就争取做现代的伍秉鉴吧,他可是清朝的第一富豪巨商噢,也是清朝时的世界首富,而且他还是一位慈善家。伍秉鉴虽然祖籍福建,但他是在‘广州十三行’发家致富的。十三行开启了中国以贸易连接全球的历史,广货沿着‘海上丝路’漂洋过海,造就了当时伍先生这位世界首富。”因是对何翰讲,胡工没有讲当时的十三行行商大多都是红顶商人。又有一说,当时的首富并非伍秉鉴先生,而是潘仕成先生。其实,他们都已经富甲天下了,谁第一、第二并不重要。
清朝时曾在广州十三行居住了20多年的美国商人亨特先生,在《广州番鬼录》一书中说:“伍浩官(伍秉鉴)究竟有多少钱,是大家常常辩论的题目。”“1834年,浩官对他的田产、房屋、店铺、银号及运往英美的货物等财产估计了一下,共约2600万元。”这个时期的美国,最富有之人的资产也不过700万元。
清代历史上共出现过三个商业群体:两淮盐商、山西晋商、广东行商,其中,广东的广州十三行有着辉煌的历史,经营了大清王朝全盛时期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一度活跃在中西贸易的舞台上。当时,这些中国商人被西方世界认为是18世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所谓的十三行,实际只是一个统称,并非只是13家商号,多时达几十家,少时只有4家。明清时期,因为长时间海禁,甚至只留下广州一口通商,因而十三行享有国家指定的垄断海上对外贸易的特权,凡是外商购买茶叶、丝绸等国货,或销售洋货进入内地,都必须经过这一特殊的组织,故广州十三行逐渐成为与两淮盐商、山西晋商并立的行商集团。
如今的十三行路,再也找不到100多年前十三行荣耀、辉煌的点滴痕迹了。
胡工画的大饼,同样令何翰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他开心地笑道:“好啊,你们做‘红顶商人’,我做首富。”陈悦和钟其都笑着支持他。有理想的人自带光芒,三个年轻人都看到了胡工的熠熠光芒,也仿佛看到了自身的光芒。此时他们满眼都是光芒,都是华彩。
胡工笑道:“唐代有一位家叫张说,人们后来把‘岳父’称为‘泰山’就是因为他。张说曾经历仕四朝,三起三落,仕途坎坷,曾经因为得罪武则天的面首而被贬谪和流放到了我们岭南。张说写了一篇文章叫《钱本草》,将钱比喻为一味中药,全文虽然不足200字,但把钱的性质、利弊、积散之道描写得淋漓尽致,言简意赅,颇富哲理,寓教深刻,堪称千古奇文。古今中外,钱是个永恒的话题。三位,这篇大作真是很值得你们一读。我们在努力挣钱的同时,如何对待钱这个问题真是很值得我们思考。”
三个年轻人都点头说好。
“陶渊明先生讲过‘奇文共欣赏’,谢谢胡工的好介绍!”陈悦笑道,“我看过宋朝大诗人黄庭坚先生写的两句诗: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原来笔的别称叫‘管城子’,钱也有一个雅号‘孔方兄’。”
具有企业家头脑的胡工当时已敏锐地认识到,只接项目不做自己的产品是很难挣到大钱的,项目做完这一单不一定有下一单,新的项目又要重新起步。而做产品的话,一段时间内只需要不断地重复劳动,可以通过比较廉价的工人就可以产生价值。胡工两条腿同时跑路,既到处接项目又想方设法地寻找能批量生产的产品。
陈悦认识胡工前,胡工已开发了两个电子产品:一个是失败了的电子驱蚊器。胡工正在推销已订制好的驱蚊器外壳模具,他希望通过这个模具也能小赚一点。另一个是一种生化仪的控制电路板,胡工针对的这个型号的生化仪当时在医院、科研所、高校的占有率是最高的。他做这个电路板只是供维修使用,需求量极其有限,但一定的时间内可以细水长流。有人需要这个控制电路板时,他或何翰焊板就足够了,这个只能勉强算是胡工的一个准批量的产品。
何翰刚毕业出道时就与胡工相识,有一段时间两人各忙各的、加上电话不方便失去联系。何翰在村里办了一间音箱厂,他一个人来到广州推销自家产的音箱,跑生意之余他的空闲时间很多,特别是晚上没事可做,便到学校找到了胡工,此时胡工刚好办了五通厂,正需要一个像何翰这样能焊接、能维修、还可以跑一下元器件的人,两人一拍即合。
何翰在广州除了推销音箱和睡觉之外,几乎就守在五通厂,胡工给他配了钥匙方便他自己进出。何翰的动手能力强,胡工几乎所有的项目都离不开他。何翰还有一个优势是,可以在上班时间为胡工干活和跑腿,胡工还不需要像专门养一个技术员那样给他开工资,只需五通厂挣到钱了给他分红。何翰也很有想头,和胡工这样合作,他的音箱在广州既有了一个免费的落脚点,也节省了“灯油火蜡(粤语:指水电)”的费用。
胡工接到烘槽项目之后,何翰的音箱生意也较当初有了起色,他白天能为胡工打杂的时间大为减少。胡工综合考虑烘槽项目的实施问题,他要何翰帮忙制作硬件电路,便找了与他关系要好的钟其来负责项目的琐碎事情。钟其虽然是学化工的,但很多跑腿打杂的事情并不需要一个学电子的人来做。
胡工说过:“幸亏何仔的音箱生意好了,我找了小钟来帮忙,而小钟又帮我找来了小陈……”胡工的话无形中给了陈悦压力和动力,他暗下决心:为了胡工和钟其的知遇之恩,更为了母亲、姐姐和张茵的幸福,一定要努力把烘槽项目完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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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已经有两个晚上到五通厂干活是很晚才回到家的。第一次是12点左右回到家,第二次差不多凌晨1点才回到家。两次陈妈妈都在客厅等他,他开门时都见到了母亲的睡眼惺忪,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为了避免母亲为了他“起五更睡半夜”,陈悦开始想在学校申请床位了。
陈悦一直没有在学校申请床位,一者是他的恋家情结,二是见梁冬至今没有拿到床位,他不想去碰壁。
现在陈悦着急想要床位了,他来到五楼机房请教王志超。
王志超已说服过很多次陈悦在学校申请床位,他总说你住校的话,我们晚上可以打拖拉机、斗地主,又可以一起喝喝酒、吹吹牛,我都还没有和你喝过酒呢。王志超说的这些都不在陈悦的兴趣点上,他丝毫不为所动。
陈悦读高一时,放学后有时跟着同学到广州体育馆(已迁,现为广州越秀国际会议中心)或越秀山踢足球。有一次踢完球,陈悦和钟其几个顺路的同学一起回家,路过一家有散装啤酒售卖的小士多时,一位同学请客给大家一人买了一杯,喝完不久走着走着大家发现陈悦已经满脸通红,都笑他没用。陈悦回到家,陈妈妈心疼无比,马上冲了一杯白糖水给他解酒,然后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们家族的人肝脏不好,你有一位伯父是因为喝酒死的,另一位伯父也是因此才学医并专攻肝脏方向。你以后切记不可碰酒!陈悦答应了母亲。第二天上学,陈悦又被那几位同学寻开心了一番。从那次开始,钟其等同学喝啤酒时不敢再要陈悦喝了,他也从此不敢再喝酒,哪怕是一丁点。
王志超揶揄道:“我叫过你几次申请,你都无动于衷,现在是赵阿姨叫的吧?她舍不得你回家了吧?”陈悦很享受王志超的这种奚落,他觉得很有趣,心里直发笑。
赵容对于讲话略显粗俗和热衷开低俗玩笑的王志超,大多数情况下都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而在王志超的眼里,赵容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在王志超一年的工作和学校的集体生活中,校内有两三位喜欢打听和传播各种消息的年轻教工,被人们称之为“校内百事通”,王志超是其中之一。他热心帮人,对所有人都很好,特别是对年轻的女同事,好到有点献殷勤的程度,在单身教工宿舍中流传着“王志超是女的都追”的茶余饭后笑话,这两点又加剧了赵容与王志超之间的隔阂。
王志超在单板机室见赵容的次数多了,越来越觉得陈悦和赵容在谈恋爱。来自农村的他,具有20世纪80年代大多数人的婚姻观:需男大女小。作为旁观者,一般情况下王志超不会对赵容、陈悦“女大男小”的事情当面说三道四。但是赵容有时对他轻视时,他心里会生赵容的气。王志超在陈悦面前发泄对赵容的不满时,赵容的身高、样貌和学历等等他都无法拿来说事,每次都是说出“她比你大这么多”、“应该男大女小”的话。
有一次在单板机室,王志超又遭受到赵容漠然置之的对待后,赵容甫一离开,王志超就忍不住对陈悦牢骚道:“你瞧她的样子,大你这么多,都可以做你的阿姨了……”
“赵阿姨,哈哈哈哈。”王志超为自己随口喯了出来的这个称呼开怀大笑起来。看到王志超如此,陈悦也忍不住笑了。
能开玩笑的陈悦并不觉得王志超这样称呼赵容有什么不敬,有时也顺着王志超这样叫。王志超也是个有分寸之人,“赵阿姨”这个称呼仅限于他和陈悦之间使用。
“不是赵老师叫我申请的,真的不是。”陈悦微笑着强调,“我说过无数次了,她只是我的恩师,尊敬的老师!”赵容也曾叫过陈悦在学校申请个床位,他将与梁冬的说法相告,赵容觉得陈悦还没有学会独立只是笑了笑回应。
“老师变老婆很正常啊。”王志超捧腹大笑,恍若自娱自乐。
陈悦笑道:“你不是不赞同我和她的吗?你说应该男大女小的。”
王志超率直、认真地说道:“我说是说了,但爱情这种事情,别说我这个同事了,就算是你父母反对也不一定有用,对不对?”
“有道理。”陈悦点点头,“但是你要教教我,如何才能将老师变为老婆啊?”一说完他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请我喝酒,我就教你。”
“好,没问题。”陈悦爽快答应。
王志超返回正题:“你说不是赵阿姨叫你的,为什么现在想申请床位了?”
陈悦像大多数业余兼职的人一样尽可能行事低调,不张扬。他将自己来找王志超前已想好的理由告诉他:“有时我晚上要上实验,下完课回到家太晚了,我妈妈每次都在等我的门,我不忍心总是影响她休息。”
“那不就行啦,理由充分啊。”王志超笑着说,“我听说要上成人班课的都批,虽然床位不多,但是留了一些给晚上要上课的教师。你就这样申请,我也找人帮帮你。”
陈悦兴高采烈地说:“好啊,谢谢超哥!”王志超的性格比较好,不论是教师还是学生,他和谁都能聊得开,都能打成一片。他工作不久,到机房上机的计算机专业学生渐渐都不称呼他老师了,而是叫他“超哥”,很快学生的这一叫法传导到了系里的年轻教师之中,接着是单身教工宿舍,后来发展到甚至年长的教师也这样称呼他。
陈悦写好申请报告到系里签字盖章后递交到总务处,不到一周就批准了,收到总务处的通知时陈悦乐坏了。陈悦被分配到一栋竣工不到一年的新单身教工宿舍楼、与团委的王泽坤一间房,但与赵容不是同一栋宿舍楼,而赵容的宿舍和王志超是同一栋。
陈悦没有理会拿到床位是否王志超帮的忙,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下班就请他了。陈悦觉得两个男的吃饭有点闷且点不了什么菜,想把赵容叫上。他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是想缓和赵容和王志超的关系,赵容是时教的都是程序设计课程,实验都在五楼机房,他们在机房会经常碰面,所以陈悦想他们能关系融洽。陈悦告诉赵容,床位是王志超帮忙的所以要请他吃饭,他不抱希望赵容肯和王志超一起吃饭,没想到她却欣然答应了。
年轻人请客,当时都是去学校旁的大排档,经济实惠,味道也好。就这样简单的一顿饭,因为陈悦叫上了赵容,让王志超更加觉得陈悦住校就是为了赵容,陈悦肯定是在实施被他言中的“老师变老婆”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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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回到家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怕她担心不敢讲这个床位是自己申请的,只是说因为他现在有一两个晚上要上课,所以学校给他分配了一个床位。他又轻描淡写地说,有个床位也好,以后他晚上去五通厂干活就不会干扰到妈妈了。
陈妈妈有点不舍又有点担心,陈悦说赵老师、王志超他们也住校啊,他们的家还不在广州呢,叫妈妈一百个放心。赵容、王志超,陈妈妈听陈悦讲过很多次了,特别是赵容,陈悦读书时陈妈妈已经知道她。
陈妈妈放下了大半个心,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一番,陈悦不断地点点喏喏,什么都答应。
陈迪笑着说:“他回学校住好啊,我们省心了,不用伺候他。”
陈妈妈目光殷切,又交待:“不管多忙,不管是否刮风下雨,最起码星期天一定要回家。如果不用去胡工厂工作的话,星期六晚上就回家。平时想什么时候回家就随时回来,不一定要提前打电话。”
“好!”陈悦又慨然允诺。
周一早上,在母亲的泪眼下,陈悦拿了简单的行李依依不舍地住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