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泗溪湖(一)
阿竹和月影送苏葵进了城主府邸后,便在吉安城中逛了起来。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赛神庙会,周边大大小小的祠堂寺庙都设计了赛神车,罩着大红的神布,依次排列在城北的迎神坛,就等着吉时一到,经城正中的吉安大道由北向南沿街游行,出南城门,再回各地以神火焚祭。吉安大道热闹极了,路两旁一溜儿整齐排开各种小摊小贩,杂耍、音乐、百戏,吃的、玩的、看的,一应俱全,刚过傍晚便次第点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映照得人间一片祥和喜气。
呼——一个杂耍艺人手举火把,往口中灌了一口酒后喷出熊熊烈火。在他身旁,是几个精瘦的少年郎,脸上涂着油彩,手中的长剑大刀舞得行云流水、烁烁生辉。
一个小摊贩前,阿竹望着铁板锅里香飘四溢的大杂饼直咽口水。摊老板把切成细丝的高丽菜、五花肉、胡萝卜、拉面团反扣在铁板锅上,其中还混杂着章鱼和大虾,浇上一勺香油,发出滋滋的声响,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等烧得外焦里嫩,摊老板大手一挥,撒上芝麻和香粉,随后大铲一动,将它整个儿滋溜一声翻了起来,往纸袋子里一送。
“来,两份大杂饼好了。”
阿竹满怀激动的心情接过,给了银子,将其中一份往月影手里一塞:“快点,趁热尝尝。”说着,自己便满满地咬了一口,旋即被烫得张着嘴直往外哈气,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月影突然被塞了一个烫手的热饼,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场景让他觉得陌生又恍惚。他本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多数时间又只跟着白灵待在小巫山里,偶尔遇上一两次庙会,白灵都只是远远地望着,庙会的喧嚣热闹更凸显得她的孤寂。
“愣着干什么,快吃呀,待会儿凉了味道就变了。”阿竹已经吃得满嘴油光,见月影呆站着,便一边催促,一边抓起他的手就往人群中去。
许是刚抓过热饼的缘故,月影觉得阿竹的手心暖暖的,心中所缺的那块像是一点一滴地弥补上,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娇嫩的小手,温柔了眼神,任由她径自拉了去。
阿竹手中从大杂饼换成了糖葫芦,接着换成了松饼塔,如今又新举了几只烤串。她一口咬下一块烤得娇嫩猪里脊:“哇!月影,快看,前面有投钟诶。”
所谓投钟,是庙会的一种常见游戏。摊主在几米开外的红绳上系着几盏小铜钟,钟上刻着“钟响纳福”四个字,若是能用手中的铜币投中铜钟,就能听到清脆的“叮铃”一声,寓意心想事成,摊主也会送上一小个纪念福袋。
阿竹手中的烤串交给月影拿着,跟摊主换了铜币,摆开架势准备一展身手。
咻——啪!
咻——啪!
咻——啪!
……
咻——叮铃!
“哇!”人群中爆发出一片赞许鼓掌声。
阿竹一蹦三尺高,这些天的修行练习可真没白费,虽说前面的铜币尽数落地,但最后这一下可谓风光占尽。她乐呵呵地从摊主手中接过纪念福袋,眼珠子咕噜一转:月影平时砍人的飞刃那么准,让他扔扔保不准个个都中。
如此想着,便将月影手中的东西一把夺下,迅速又换了好几枚铜币塞在他手里:“月影,你来试试。”
月影抓着几枚铜币有些踌躇,到底没玩过这种游戏,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些不自在。
“加油!”阿竹将他往前一推,比了个看好你的手势。
投钟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阿竹那么高兴,试试也无妨。月影站在起点线外,眼神略微瞄准,手一动,一枚铜币应势而出。
咻——
阿竹激动地正准备高喊着一跃而起。
啪!
铜币妥妥地擦着铜钟而过,落到地上。
诶?没中?阿竹的欢呼声卡在了喉咙里:意外意外,想必月影第一次玩手感有些生疏。于是乎站到身边给他鼓鼓劲:“没事,月影,放手投,不用客气。”
咻——啪!
咻——啪!
咻——啪!
……
月影手速飞动,不一会儿就扔得只剩下一枚铜币了。
阿竹瞪大了眼:不是吧,一个没中。突然感觉身边温度骤降,四周聚拢的人群都往外撤了几步。
月影捏着最后一枚铜币,表情严肃地站了几秒,眼中细不可见地闪过一丝银光,手一探。
咻——
叮——哐!
“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唏嘘声。
阿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用得着这么使劲吗,直接在钟上砸出了一枚铜币大小的窟窿眼!
摊主职业摆摊几十年,也未曾见过此等场面,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既惊讶于少年的手劲之大,又心疼被砸坏的铜钟,但苦于人家是正常操作没得找茬,瞬间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阿竹及时反应过来,给摊主塞了块碎银子,拖着月影在一片赞赏声中挤出了人群包围圈。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阿竹嗖嗖嗖飞了一只镖上靶,月影最后一手直接将镖靶射成几个碎块;阿竹哗哗哗捞了一条金鱼上岸,月影最后一手直接砸开了人家的鱼缸;阿竹咻咻咻投了两支箭进壶里,月影最后一手直接将壶底掷出一个洞眼,那支箭便牢牢钉在那里……
终于,阿竹再也顶不住压力,在众人围观喝彩声中拉着月影逃也似的撤出了吉安大道:今晚怕是要在庙会上一战成名了。
两人沿着街巷跑到一座小坡上,这里离吉安大道隔了几小排矮房,喧嚣沉寂,星光璀璨,月色依稀,晚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虫鸣。依靠着地势,越过矮房的屋檐,庙会的喜庆热闹正好一览无遗。
阿竹捋了捋裙子坐在草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清爽有余的空气,惬意地舒展开四肢,半是真诚半是打趣:“月影今晚开心吗?”
月影没有理她,只是撩开了外袍在一旁坐下。
“白崎说,这些年吉安城每每举办赛神庙会,都未见你参加,每每只是找个屋檐,或是山坡,远远地看着。”
月影心中一晃。每逢庙会,他只是愈发想念白灵的身影,却不曾想竟有了一样的举动。
“你在顾虑什么呢?”
顾虑?他不曾顾虑,或许是白灵在顾虑什么吧,她不像是清冷孤寂的性子,却总是离群索居。
“还是你觉得一个人逛庙会,有些不好意思?”阿竹冲着他调皮一笑,“放心吧,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以后有庙会一起逛,我不会抛下你的。”
月影转了头看着她,阿竹的模样从白灵的身影从分离开来,愈发清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柔和,嘴角微不可见地轻轻上扬,又重新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