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雪沙花海(二)
阿竹把头凑到车板的小窗前,避开飘悠悠的小帘,看着窗外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整齐排列的车厢越来越小,满心满眼的惊叹。下一秒,突然一眨眼之后,人群和车厢却都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城郊的一片荒草。
“月影!”阿竹一把抓住坐在身旁的月影的手臂,“快看,底下的人和车都不见了!”
月影正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没抬:“布了隐藏结界,出了结界就看不到了。”
“哇!这么厉害。”阿竹又是一声惊叹,收回小脑袋冲着月影挤了挤眼睛,“你说这穿云车的驿站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
月影的眼皮轻微动了一下,犹豫几秒还是睁开了眼睛,神情严肃:“来这驿站的都是精灵妖怪,数量多了难免起纷争,又要避开各路神仙、修士、法师的注意,总是小心为上。而且,来来往往的生意多了,难免有信息交易。驿站是行走在妖界黑白边缘地带的存在,数百年来能够屹立不倒,自有它过人之处。”末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别惹他们。”
“嗯嗯嗯。”阿竹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我还想多活几年,对他们也没兴趣。”
此时,车厢已经稳稳当当地水平飞在空中,从窗边看出去是蓝色的苍穹和一望无际的云海,一团一团、一络一络的,像用大梳子梳理过的棉花团。车厢宛如在云海中穿行,偶有几丝几缕白云飘进车窗,转眼便消失不见了,难怪叫穿云车。打娘胎就在地面混的阿竹看得兴致勃发。
“诶,月影。你说,你们不是会飞吗?为什么还要整出穿云车这么高级的东西。”
月影真是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你们凡人不也长了腿吗?为什么还有车。”
“走久了累呀。”阿竹一拍脑袋,“哦,你们飞久了也会累?”
废话……月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不理她。
“月影,我早想问你了,你之前给牛小二哥递了个什么呀?他在本子上哗哗哗一顿翻对。”
“白灵的玉佩。”月影的神色间透出一点淡淡的伤感,似乎每次提及白灵都是这样,“穿云车不是随便能坐的,必须在驿站有登记,存有银子。那玉佩上雕了流云纹样,是驿站给白灵的印证。”
“存有银子?”阿竹好奇地睁大了眼,祠堂不是很穷吗?
“白灵是例外,没有存银子。”
“喔!”阿竹仿佛发现了世外大陆,原来妖界也有走后门的贵宾用户。
穿云车飞了小半个时辰。虽然窗外景致只在天上有,人间难见,但毕竟单调无甚变化,时间久了也显得单调疲劳。阿竹终于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
嘭!
月影一惊睁开眼,见阿竹闭着眼睛垂了头,刚刚那一声是没控制住头砸在车侧板上发出的动静。但当事人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迷迷糊糊中调整了身体,又重新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眼见着头越来越偏,越来越沉,马上又要撞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月影手一捞,在阿竹又撞出一个包之前将她拽了回来。但阿竹被这么一拉,无意识地顺势就靠在了月影肩膀上。虽然有点硬,但高度适中,角度也合心意,索性就放松了身子将头靠在上面。
月影全身一僵,正琢磨着怎么把她的头掰回去,耳边却传来阿竹安稳绵长的呼吸声,鼻尖是她淡淡的体香,石家堡那夜的场面突然在脑海一闪而过。那天之后阿竹有问过他是否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他总是一副不知就里的表情,但其实……他都记得。轻轻松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动作,只是合上了眼任阿竹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响,车厢突然停住,惯性作用差点让阿竹朝前扑到地上,型号月影一把揪住了她后背心的衣服,才免得摔个狗啃泥。
阿竹努力地睁开迷茫的眼,恍惚地四处张望:“怎么回事?”
“到了,面纱系上,下车。”月影波澜不惊地松开手,蒙好半个脸,转身拉开车厢的木门。
下了车,也是一个一样形制的驿站,但位于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之上,空气中到处都漂浮着南国特有的温暖湿润气息。不过碍于周围异常沉默的诡异气氛和月影反复多次的严肃叮嘱,阿竹没敢一把扯掉面纱尽情伸展四肢,只是紧紧地牵着月影的手,随着人群出了驿站,又伏在他的背上飞了一阵。
眼前,天边的尽头出现一丝比天空颜色更深的蔚蓝,渐渐地愈发宽敞,变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波涛,偶尔飞过成群的白色海鸟。鼻尖触到了湿润的咸味,耳边是潮起潮落的翻涌声。
阿竹略带激动地搂紧了月影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前面那是海吗?”
“嗯。”月影身形落下,在一棵参天大树的顶尖上轻轻一点,重又跃到空中。
再近一些,海越发宽广无际,层层叠叠的浪涛不知疲倦地一轮又一轮拍到白色的海岸上,该是有多少深情才能日复一日又义无反顾地重复这单调枯燥的动作。海岸渐渐在树林边缘显出身形,那是一片洁白无瑕,在海浪千百年来的抚摸下细腻而柔软,安安静静,又温温润润地躺在那儿,比起雪地的冰冷,又多了一分阳光暖意。
“哇!!!”阿竹迫不及待地从月影背上跳下,一脚踏进细腻柔软的雪沙滩,一下就陷了进去。脚边被四周温暖的雪沙包裹着,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一脚抬起就在雪沙滩上印下一个小坑,高抬着膝盖跋涉十来步,便串成一排蜿蜒嬉闹的痕迹。
阿竹脱了鞋袜,将裙子捞起来别在腰间,一步一瘸地慢慢朝海边挪动。
哗——
一阵浪涛翻来,卷起一层白色的浪花,拍在雪沙滩上,碎成千万颗雪白的珍珠。阿竹壮着胆子在海浪退去前伸手摸了摸海水,浑身一激灵,那是出乎意料的冰凉,但好在并不刺骨。
哗——
又一阵浪涛涌上,阿竹往前挪了两步,任冰凉凉的海水漫过她的脚踝,只觉无尽的舒适与自在。抬脚啪嗒啪嗒地踩上两步,溅出几朵俏皮的水花,又是另一种乐趣。
“月影——下来呀。”阿竹远远地朝他招手。
月影抱了手站在林荫底下。他的本体是鬼火,并不喜欢这种艳阳过分高照、阳光过分灿烂的地方,但不可否认这一片雪白的沙滩和蔚蓝的海潮确实令他心中为之动容。当年他跟着白灵来这时,眼巴巴地捧了雪沙在脸上蹭了又蹭,鼓起莫大的勇气踩了几把海水,还被白灵哄着埋到了沙坑里。不过由于体质不适,之后着实大病了一场。
往事与现实交叠,白灵的身影不再,眼前是阿竹欢呼的声音和雀跃的动作,但隐隐间竟让他有些心安。